不久之后,太医的诊断结果便出来了。杜氏身怀有孕,因劳累过度,所以才昏倒。她的怀相虽有些不稳,但因为将近三个月了,所以只需卧床调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不过,杜氏的子嗣缘分也十分艰难,曾经小产损过身体,这一胎又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东宫的女官与宫婢们在大喜之余都显得格外紧张。
“是好消息。”因李徽是个郎君,长宁郡主又年幼,阎氏说起此事的时候便有些含糊其辞,“她一直都累得很,既要给阿家侍疾,又须得打理宫务。这段时间好好歇一歇,说不得还能将身子骨养好些。”
李徽大抵猜了出来,忽然觉得生生死死之事真是奇妙。祖母久病去世,是无以名状的悲痛;皇室之中却又将迎来一个小生命,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并非他一人这样觉得,李昆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沉痛也稍减了几分。同样听说此事的圣人遣人传话给他:“你阿娘一直挂念你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于是,太子殿下便带着病体,去秦皇后灵前告慰。这一刻,也不知有多少人期待着杜氏这一胎是小郎君,又不知有多少人期待这又是一位小娘子。毕竟,原配嫡子的身份实在是意味深远,关系到太多人的利益。无声无息之间,太极宫、东宫与朝堂之上,又有暗流涌动起来。这些暗流与秦皇后薨逝带来的震动交织在一起,也不知何时何地便会猛然卷起滔天巨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因秦皇后早有薄葬之意,不起封土坟茔,以山作为陵墓,故而昭陵也早已在工部尚书阎立德与将作大匠阎立本的主持下开始营造。至如今,昭陵早已建成,但圣人却迟迟未下旨安葬秦皇后。举丧七日期过后,他便让皇后棺椁一直停灵在立政殿中。犹如她生前那般,宫人侍奉如旧,平素用度亦是毫无二致。
群臣正欲劝谏,圣人便再度下旨,将庶人李嵩过继给少殇的嫡幼弟楚王。因李嵩多年前犯谋逆之罪,无可赦,责令其出家修行,不得继封王位;同时,封苏氏为楚王妃,李厥为嗣楚王,安氏为嗣楚王妃;授嗣楚王李厥为荆州大都督,令楚王一脉即日前往荆州封地就任。
将李嵩一支全部过继,无疑越过了已经承嗣的那位少年楚王。但群臣也都明白,苏氏与李厥跟着李嵩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圣人实在不忍心拆散他们母子二人。于是,在数次进谏都被圣人完全无视之后,他们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接到旨意的时候,李嵩一家都仍在立政殿中给秦皇后的灵位上香。皇室其他人也都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依旧满是苍白,带着遮掩不住的悲痛与疲倦。
听完旨意的李嵩完全呆住了,愣愣地抬头望着传旨的宫使;苏氏惊异地掩住唇,倏然回首望向秦皇后的灵位,泪如雨下;李厥怔怔地摇着首,仿佛难以置信。至于已经出嫁的宜川县主,眼中忽然迸发出狂喜,而后又迅速地湮没了——她是顶着废太子之女出嫁的,拥有一位嗣楚王的兄长,已经无法改变她的生活了。
“阿爷……要将我出继?”良久,李嵩才接过旨意,嘶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宫使并未答话,只是垂首朝着他们行礼:“奴恭贺楚王妃、嗣楚王、嗣楚王妃。”
“这有什么好贺的?!”李嵩暴怒而起,竟将旨意狠狠地扔了出去,“哈哈!哈哈!!阿娘刚离开,他……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幸而李璟身形灵活,狂奔出去竟将敕旨接住了,忙揣在怀里回到殿中递给李厥保管。
见敕旨如见天子,从没有人敢如此慢待敕旨,吓得传旨的宫使都变了脸色。李昆上前几步,立在李嵩面前,打断了他:“大兄怎能对阿爷如此无礼?!阿爷此举,必定经过深思熟虑。”作为太子,他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封敕旨,也比任何人都觉得轻松。这不仅是对李嵩一脉的爱护,亦是替他解决了心腹之患。
“阿爷?”李嵩冷冷一笑,“陛下再也不是臣的阿爷,只是臣的世父罢了。”说罢,他便又给秦皇后的灵位行了稽首大礼,而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立政殿。
苏氏替他给李昆赔礼,又向阎氏与王氏等人道别,转身也给秦皇后灵位叩首行礼,低低地道:“儿知道,这必定不是阿翁的想法,而是阿家的决断……多谢阿家……厥卿、阿安,咱们回别院去。赶紧收拾收拾,过些时日便去封地罢。”
安氏柔顺地将李厥扶了起来,李厥仍是有些浑浑噩噩地看了堂兄弟们一眼,竟是潸然泪下。从此以后,他们便再也不是什么堂兄弟,而是族兄弟了。尽管他们流着的血脉相近,在宗法上却离得越来越遥远。
李欣等人亦是满心不忍,将他们送出了宫城,又约好改日拜访,这才依依不舍地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