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哥哥……”
幼小的女童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着,本就繁琐的宫装浸了水便更加沉重,晕染成深墨色。
夜色浓重,寥无星子。
冷风裏挟着枯叶飒飒而来,发出好如将死之人的嘶哑声,御花园的荷花已经全部凋零了,只余留连绵不绝的枯荣与红枫。
那枚镌刻着“兰芝泽华,惠心玉质”的扇形蓝穗玉佩被砸落于地,散了一地的珠玉碎晶,温晗被不知名的荆棘压制于地,握紧王佩一角,血液汩汩不止,望着水中的兰芝帝姬,努力地伸出手去,哑声唤道:“兰芝!”
那环绕了整个花园,泛着血腥气息的玄色荆棘自黑暗而生,那日的黑衣人半倚坐在一棵枫树的枝干上,桀桀地笑着,声音雌雄莫辨,极为厚重空音,似为天际而来。
“你这么坚持,我都要为你折服了。”
温晗努目圆睁,眼眶泛红,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的父皇正站在树下,拥着那画中生出的妖怪,目光狂热痴然,尽数都是那画中仙的一颦一笑,全然没看到自己的儿女已经步入险境。
那画中仙白裳纱衣,身姿曼妙,只浅浅披着玖洲帝王的墨狐大氅,露出的肌肤如凝脂琼浆一般,无端惑人,青丝未绾,只在发侧别了一枚全芯玉兰银坠华胜,极长地垂落于地,丝丝缕缕波光潋滟,如上好的丝绸美玉一般,尖俏雪白的瓜子脸上柳叶眉,丹凤眼,琼鼻玉脂,抿唇一笑,秀雅俏丽,又灵动明巧。
身旁的帝王俊面含笑,龙袍朝冠,只痴痴然地抱着他。
温晗咬牙切齿地喊道:“父皇!父皇!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她不是母后!不是母后!她是妖怪!她是个妖怪啊!”
冰冷的湖水在夜色下黑得宛如混沌中吞噬一切的巨兽一般,它的獠牙已经展出,滴落惨绿的毒液,咬合清脆。发出可怕的咀嚼声。
兰芝帝姬只感觉手脚已经感觉不到知觉了,她麻木挣扎着,呛着潮人的湖水,望着岸上的兄长与父皇徒劳无力,双眸泫泣。
“茗郎,你瞧这湖中的那尾白鲤可好看?”
那画中仙巧笑倩兮,秋眸流转,笑吟吟地纤手一指水中的兰芝帝姬,皓腕玉镯玲珑剔透,盈盈轻响,向身旁的帝王柔媚问道。
身旁的帝王只粗略望了湖中自己正在翻腾挣扎的女儿一眼,便又转回画中仙的面容,笑道:“再好看也比不上兰卿。”
“啧啧啧,你看。”那黑衣人滑稽地笑了几下,瞬移到温晗的身前,微微俯了俯身,帽沿内垂下一缕坠系着琉璃绿叶蛇鳞璎珞的发丝,“你的妹妹要死了哦。”
温晗愤怒地欲伸手挥向他,刚一抬手,一道荆棘便穿手而过,把他的手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你不该来管这件事的。”黑衣人饶有兴趣地拈起地上那枚玉佩的一块碎玉,把玩了几下,又啪一声扔回温晗面前,“你好好当你的太子就行了,非要不得好地来趟这一趟浑水,现在还把你唯一的妹妹无辜拖累进来了。”
“你个无耻的妖怪!”温晗嘶哑吼道,“你迷惑我父皇,究竟意欲为何?”
那黑衣人笑道:“好玩吧。”
“人命关天的事好玩吗!?”温晗怒吼道,“家国天下的事好玩吗!?”
“如果真是为了什么,应该是为了…吾君吧?呀,这么快就死了。”黑衣人话至顿首,侧首望了一眼,湖中早已平静无波,喃喃自语道,“啧啧,无故惨死得镇压一下才行,不然放在这边就打乱计划了,檀洲那边倒是不错。”
“兰芝!兰芝!”温晗声嘶力竭地喊道,硬生生血肉分离,脱开荆棘,猛得扑上那还在侧首念叨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也是始料未及,便被少年按到在地,重叠乌云下的月色施舍清辉,匆匆一现,温晗双目红透,望着身下展露面容的黑衣人。
那是个长相清丽的女子,或者说,清丽绝尘地雌雄莫辨。
面色隐隐约约泛着青白之态,清爽平洁的秋娘眉下一双上挑的柳叶眼带着娇艳之气,半含秋水,媚眼如丝,瞳孔中半月形的绿清浅潋滟,随波千万里,乌发半绾,坠系璎珞,一丝一缕泛着浅淡的墨绿色,其下纤细薄唇薄情,未施胭脂。
“…哟,还不错。”那女子稍稍怔愣了一下,薄唇轻勾,笑意清浅,伸出猩红的舌尖轻舔唇角,随后荆棘便铺天盖地而来,把正掐着她脖子的温晗扯落下去,压制于地。
“少儿郎,记住了,下次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女子素手轻触自己雪白脖颈上被掐出来的红印,拂过几许浅青的鳞片,低低笑了一声,冷声道,“就别留情。”
“你妹妹是这九漓的第一个牺牲者。”
一枝荆棘如情人的手指一般温柔地扣起温晗的脸,女子伸出冰冷的双手捧起他的颊侧,夜色下一双绿眸幽深入渊。
“而你。”
女子笑道。
“我会留下你,你将会见证这一切计划的覆灭与轮回。”
兰芝水泽,终潋滟随波而去。
九漓,南都十三洲,王都玖洲的兰芝帝姬,溺水而逝,挫骨扬灰,余留魂魄被镇压在檀洲普乐寺的净生河下。
五年光阴,日夜泣泪,终待得白执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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