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果然有一人背向而立,听见声响后转过身来,对李俶半揖礼道:“安庆绪参见广平王。”
李俶欠身还礼道:“安副使公务繁忙,倒是有年余时间未见了。”安庆绪仍然穿着惯常的箭袍,面有风尘之色,更有几分倦怠,与李俶往日所见有异。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德宁郡主欢呼雀跃,叽叽喳喳介绍起来:“就是他安将军,帮我刺杀了郑巽,他的剑法好不厉害!”见李俶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怯怯的放低声音,仿佛是可怜兮兮的拉拉他衣袖:“王兄,别生气了,你最疼我,肯定不忍心我生不如死,是吧?”
李俶一甩衣袖道:“你素性胆大妄为,不计后果。虽说圣旨已颁,婚书已下,但只要一日未娶未嫁,咱们总得想出法子的,现今郑巽一死,木已成舟,你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寡妇,知不知道!”
德宁郡主满不在乎的撅嘴道:“寡妇就寡妇,有什么好怕的,本朝当寡妇、二嫁三嫁的公主郡主多着呢!”
“殿下,”安庆绪插言:“此事不能怪郡主,都是安某一时性起,铸下大错,安某愿一力承担。”
原来那日德宁郡主负气冲出宫城,又气又恨,在洛阳城内放马乱跑,把跟随在后的李辅国等人甩得远远的。偏那郑巽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日邀了一群狐朋狗友在酒肆里狂饮彻夜,醉后色心难禁,偎红倚翠一番才起身回府,这样就落了单,与德宁郡主在巷道狭路相逢。这郑巽也是该死,醉眼迷惺中认出德宁郡主,居然上前调戏,安庆绪偏巧路过,他最见不得男人调戏女子,平常杀人和杀狗杀猪一样没什么区别,当下想也不想,一剑就把郑巽剌死。二人骑了脚力强健的胡马,不分昼夜的往长安赶,竟堪堪只比先出发的李俶晚到一会儿。
李俶问明情由,得知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才稍稍松了口气。暗忖郑巽之死,李林甫虽不会善罢干休,且其耳目众多,终有一日要疑到德宁身上,但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人是安庆绪杀的,安禄山须不是好惹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对安庆绪道:“安副使,方才得罪之处,还望鉴谅。妃子有病,咱们去书房好好叙旧,再备一桌薄宴,切莫推辞。”
却听安庆绪道:“原来王妃病了,安某不才,早年学过一点医术”
李俶喜道:“那样正好,要劳烦安副使了!”这点薄面,是得给的,李俶倒没真的期望安庆绪能治好沈珍珠的病。
本朝对男女之防本无避忌,当下请安庆绪入内室,安庆绪并没有把脉,只凝神观看沈珍珠面色良久,才抬头对李俶道:“依安某所看,王妃此病并不是受凉风感,倒象是中毒之状。”
“原来师兄在此,林致今天来得可多余了!”建宁王妃慕容林致在这时拂帘而入,她的名字取的是“林下风致”之义,纤敏苗条,说不上甚美,但雅淡秀逸,别有一种气质,说话声音似莺啼燕语。她早在一年前就与李俶兄弟相熟,常常外出同游,进出广平王府毫不客气。
安庆绪倒是一怔,扭过脸再瞧眼沈珍珠,突的抱拳辞道:“建宁王妃医术远胜于我,安某不便相扰,告辞!”
李俶一怔,有意挽留,却又心悬沈珍珠之病,只好说:“请安副使自便。”
安庆绪说走就走,经过慕容林致身畔时,左手微微一动,一件物是无声无息的塞进了她手中,慕容林致尚未反应过来,抬眼见安庆绪双目如鹰隼,光芒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心中打个突,迅捷无伦的将那物是藏进了衣袖中。
德宁郡主嚷道“别走啊”紧忙的跟上去。
李俶道:“安庆绪真是个怪人!”
慕容林致目光飞快的一转,见李俶眼神飘渺,虚虚实实的望着睡着的沈珍珠,稍定定神,瞅瞅沈珍珠面色,想起安庆绪递给自己物是的大小形状,心念一动,笑答道:“我师兄就是这样,我瞧他今天的样子,更是怪了。”手轻轻搭在沈珍珠脉搏上,皱眉道:“师兄诊断得没错,她的确是中毒了。”把素瓷、红蕊等几个贴身的侍女叫来,一一的问了沈珍珠近来的症状、服用的药物等,才对李俶说:“嫂嫂这病起先确是风寒发热,无甚要紧,但有人在她服用的药中下过加重病情的毒物风香草,这风香草极为难得,寻常的大夫也诊断不出来,好在师傅曾经给我和师兄讲过。”
李俶听了脸色一沉,府内专有尚药房,大夫开方后药物的抓取、煎制、送呈均由尚药房负责,旁人根本无法插手,正要着人传尚药房的审问,刘润已快步进来,附在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不由得冷笑起来:“好,好一个杀人灭口,终于欺到本王头上了!”原来刘润刚刚得报,尚药房的两名侍女均被人用利器杀死在药房内。
慕容林致素知李俶喜怒不甚形于色,今天却颇有恼怒之状,忙开解他道:“倓在亭阁等你,快去罢。我来瞧你的王妃,虽然是中毒了,有我在,担保没事。”
步下亭台,春风依依,建宁王李倓一袭白衣胜雪,远远看见李俶走来,明净的面上露出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