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
季蕊娘虽然还只有十岁不到,毕竟已经懂事,她性情开朗大方。心思却极为细腻,此时在帘后渐渐红晕生脸,低着头寻思着,她已经明白:
大娘子是,想让唐坊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男女孩子,将来都和宋人结亲。
她当然还记得半年前,季三哥和大娘子分家时的那一场争吵。
除了季三哥要自立门户。要河道的一半收益。要到扶桑内地去抢几块地盘,季三哥还在着急南坊里二千坊丁的婚事没有着落。
她那时虽然没有被养在季家小院,也经常被大娘子叫过来玩。替季妈妈做些杂事,那一天她躲在瓜棚后的角门里捡虾米呢,就听到季三哥在院子里冲着大娘子嚷嚷着,说了一堆她后来悄悄问了季妈妈才明白的话。
坊里的男女名册都在媒婆汪妈妈的手上。南九州岛村子里的旧俗也是由汪氏宗主指定他们的婚事,所以季三哥对南坊里的男女婚事比大娘子还清楚。
坊里的成年未婚女子只有一千多名。壮年未婚的坊丁却足有三千名,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半坊里的哥哥们现在找不到老婆,他们一年接一年地长大。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喝酒打架,在坊里闹事,季二哥和季三哥都根本压不住。
季三哥当时在院子里嚷着。再不叫他们进扶桑内地,娶扶桑女子做老婆。坊里迟早会出事。
“我知道你是不能拿主意的,我今天也不为难你——”
季青辰和左平说话的声音传来,小蕊娘连忙收回了心思,仔细听着,见她不再提让左平去季氏货栈写名单的事,
“你今日就回去和你家公子说,我也看过中原的史书,自古以来结婚姻,送人质本来也就是联盟求和的意思,隔着万里大海,他不信我,要替我订一门他放心的婚事,我也实在没第二份心再信他一回,我的亲事他就不用费心了——”
左平心里也知道,就凭那唐坊里制出来的水力吊装机,他家公子是绝不会让大娘子随意嫁人,但她唐坊远离大宋,但凡要在大宋办的事情,没有相熟的人脉怎么可能真正办成?
比起敌友不明,还要花费几年才能互相熟悉的福建海商,结交了十年的江浙海商才是她真正可靠的盟友。
还是黄大东主说的好,人情交谊都是在来来往往的日子里堆积出来的,就算是大娘子真嫁给了陈文昌,她和陈家将来到底如何谁又能说得准?
大娘子绝不会自断退路的。
更何况只要她一天还是坊主,她就得操心身后还有三万人等着吃饭呢。
——想到这里,他连忙想要说上几句,却被她看住,不能开口。
季青辰直视左平,唇角带笑,眸光却是冷凝,道:
“怎么样迁坊民回大宋,替他们得到户籍得到土地居住,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劳他费心,但他要是愿意替我安排,把唐坊坊民和宋人联姻的这件大事办成了,不但人质他有了——将来的北伐之事,叫我替他赴汤蹈火,也不在话下。”
左平的身影长长地伸在了中坊大街上,渐渐向坊外走去。
她仰面看着天上那一轮弯角似的明月,听着海风中不仅传来了管弦月宴中短促鱼哨声,泉州乐伎们绵密柔长的拨弦声,还传来了坊中老街上几缕熟悉的排萧之声。
凄凄切切,点点滴滴。
也许是因为刚才听到了大宋国使月宴中的那一曲《望江潮》,听到了远方故土的来客在深海寂寞的海浪声中,吹响了宋地的乡曲,唐坊内库深处的渔村老人们,也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古老的排萧……
南九州岛渔村里的排萧,是在中土遗民之间流传下来的远古中原巫曲乐器,不仅巫祝们熟悉,就连经历过岁月的老人们也懂得吹奏排萧,听风辨气,可以占卜战事的凶吉……
“……大娘子,扶桑……扶桑的内乱很吓人吗?季三哥也不能保护我们吗?所以大娘子想让大家都迁回大宋去?”
牛车摇摇晃晃地在坊中行驶着,小蕊娘撑着面颊,也不用她再来提问,就已经在努力地思索着。
“……你季三哥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最喜欢干的是就是仗着他天生的蛮力,恃强欺弱,以大欺小,绝不会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平常到濑户内海上抢上几票生意,就能把南坊里的帐填平,这一回他怎么就突然要去东海上?”
她在车内叹语着,“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她渐渐地也有了些疲倦,不由得微闭双眼,腰背却还习惯地挺直,没靠在车壁上休息,季蕊娘乖巧地上前替她揉着肩膀,努力地想了又想,只能想出一个答案,道:
“因为……因为他知道大宋国使要来——?”
说完了,她自己也觉得是胡说八道,果然惹得季青辰笑了起来,抬手抚着她的头,道:“三郎手上缺钱,哪里还有这样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之所以突然去了东海打劫,应该是在濑户内海上亲眼看到了扶桑人的海上厮杀——”
“咦?大娘子,扶桑人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小蕊娘吃惊地看着她。
濑户内海从北九州最北处的下关口而出,扶桑人最后几轮决战的地点到唐坊不过是上百里的海路,否则那式部丞又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出东海来迎接大宋国使?车外照路的火把摇晃,透过青帘照了进来,季青辰凝视帘外模糊闪过的唐坊街巷,看着坊中一排接一排的板屋坊门。
这是十年来,她和三万坊民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栖身之地。
然而要在战火之付之一炬,又何其容易……(未完待续)r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