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话间,她又叹了口气,把声音里的三分的烦恼给消淡了去,不等黄七郎疑惑她这会儿去驻马寺就是为了避开三郎,她抬头望向远外鸭筑山中灯火通明的驻马寺,听着那来回撞响的震荡佛钟,稍稍沉默,双手慢慢合什,轻声地默念:
“南无阿弥陀佛……”
小蕊娘便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悲凉寂寞的意味……
“大妹子,你这是——”
她睁开眼,看向疑惑的黄七郎,轻声道:
“黄七哥,这佛钟是二十四声,不是示警的钟声,而是寺里有高僧归天了……”
在天中渐升起的清寒月光下,她的神色间渐渐有了悲凄之意,
“是空明大师圆寂了……”
十年过去,当初在驻马寺里庇护过她的十二位大宋老僧,已经渐次凋零。
最后这一位空明老禅师高寿已经八十有三,他不仅在她十岁入寺时就帮助、保护过她,还曾经对季辰虎有再造之恩。
空明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出面劝说同伴里的一名隐居老武僧,请他出了苦修斋,教会了三郎怎么在马上马下、陆上海浪里正确使用那一身蛮力,教会他怎么用呼吸调气来平息他渐来渐暴躁的脾气。
那一年开坊时的火并后,她经由王世强之力,在坊中引入宋商,开埠经商,南北两坊平分十二条河道,二郎、三郎两兄弟握手言和,没有再起冲突。
他们三姐弟仍然和以前一样,一起住在亲手搭起来的季家小院里,虽然谈不上相亲相爱,却也能互相做个伴,让南北坊民们之间也平平静静地相处。
然而三郎不知犯了什么病,偶尔会半夜里突然起来,在院子里乱挥拳头,后来便发展到夜夜如此,把院子里的瓜棚里都挥刀砍成了破烂。
不论是宋医还是巫医,她都请来给三郎诊了脉,却没有确切的结果。
她天天煎着清心的药让他服,看似安静了几天,没料到有一天夜里,三郎乱挥的刀砍在了二郎北屋的屋门上,逼得她只能以督促二郎学习之名,第二天就把他叫到了自己屋里。
因为三郎的病,二郎已经住在李先生家好几回了,再让他住出去,坊里又要起他们兄弟不和的流言,她只能带着他和许七娘子两个人,一起睡在了隔开了三间的东正屋。
然而三郎再次发病时,她却只能披衣而起,看着左右梢间里本就没有睡着的二郎和许七,一手拉着一个,坐在漆黑不敢点灯惊了三郎的屋子里,徒劳地安慰他们。
她感觉到了二郎微微的颤抖,还有许七茫然无知的傻笑……
她不知道许七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二郎的颤抖传递出来的是恐惧还是愤怒,他是不是又回想起了十岁时尸横遍地的疫病小渔村。
这位已经快十五岁,最喜欢读宋书的少年,也许又回想起了那年疫病侵来时,三郎在村子里为了让父母姐姐醒过来所做的事。
季辰虎除了从二郎碗里抢过了也许能治病的草药,要喂给自己死去的亲人,还按照村子里口耳流传的神婆巫法,把没有死绝的重病村民割喉放血,把他们的尸体一个个堆叠起来,堆成了活人垒,为上天祈寿……
那个九岁的孩子,以为这样就能让父母和姐姐醒过来。
她也是在收容了季妈妈五个巫祝后,才在偶尔的谈话里猛然明白当初那小村子里堆起来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三郎每每担心她在驻马寺里被和尚咒杀是为什么……
在三郎心里,她是因为巫法延寿才活过来。
然而,更要命的是,也许二郎和三郎的不和在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不仅如此,三郎的狂症何尝不是那一次天灾疫病里遗留下来的祸根?
那个九岁的孩子到底是在怎样的恐惧中,残忍到下手割开了那些同为亲人的村民们的咽喉,他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死守在父母亲人的尸体边,度过了那些日子,一直等到她的醒来……
……
为了三郎的病,她只能回驻马寺向空明老禅师哭诉。
尽管因为她在唐坊做山寨货的风声传到了老和尚的耳朵里,他已经渐渐不愿意见她,更不愿意被她接到唐坊来供养,只送了她一个“慧空”的法号,让她学会静心。
但他还是帮了她,帮了季辰虎。
他亲自为三郎诊脉后,出面劝说了老武僧,让三郎跟着老武僧学了三年的内息调养。
“妈妈,呆会和三郎说,等他有空了,也该去送一送空明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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