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时候,全部的心思,就是怎么打败白玉鸾。
但是每一次都是伤痕累累铩羽而归,奇怪的是,一向要求很多很乖的娘,唯独在这件事上,从没有生气过,反而高兴。
她总是说,儿子,白玉鸾,是我们翻身的全部筹码。
这个说辞很奇怪,但是青衣没有深究。
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说当奶妈的娘为何总是半夜出去,譬如说为何有时候会有人叫他天殿下,譬如为何一个白白净净比他小一些却那么成熟的女孩会站在她面前说,这就是我要等的人么?
男人发育的比较晚。
因此青衣大体是幸福的。
开始被无穷的郁闷情绪压倒,是在白玉鸾十五岁那年开始带兵征战沙场。男人的自尊,跟捆马的绳子一样,一绷就断,理智随时都可能奔腾而去。
他负气而远走四方之前,娘只是说。
走之前,带你看一个东西。
一块石头,写着看不懂的鬼符,娘说,这四个大字的意思是龙仪天下。
青衣不解的问,为何不是凤仪天下?
娘别有深意的说,原本是凤仪天下,但是被人识破,所以不得不改成了龙仪天下。
娘说,不明白没关系,我要你把它们刻在心里。
青衣当然不知道这深层的意思,他不知前去接应自己的杜笙雪已经成了废棋,他不知道白玉鸾成了下家,他不知道所谓被人识破,那个人就是当朝太后。
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譬如说,他不知那块他嗤之以鼻的破石头,就是全天下都在找的东西,更不知道,这以后,他的命运,白玉鸾的命运,很多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直到后来归璇的到来,直到她与白玉鸾的重合,青衣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他奉旨到储秀宫接归璇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
白玉鸾,兄弟,玉贵妃,归璇,璇主子
“皇后娘娘懿旨,赐秀女归璇锦绣宫,婢女一名,钱千石,列入侍寝名单。”
青衣听着公公尖锐的声音盘旋在鸦雀无声的储秀宫,看着秀女们或意料之中或羡慕或嫉妒的脸,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每一次自己被白玉鸾打败,她都会说一句。
“我又赢了哦,哥。”
你又赢了一次。玉鸾,归璇。
我看着你披着战甲舞者长刀回到了战场,竟然连戳穿你的勇气都没有。
至此,我才明白了,妈跟我从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才明白了那块石头上刻的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儿子,白玉鸾,是我们翻身的全部筹码。
那时在我面前有四个大字,刻在玉石墙壁上,妈说,你要把它们刻在你心里。
龙仪天下。
倾覆王朝,原是你一笑红颜。
我却要把这红颜捏碎,扑在脚下,为了我的王座。
那以后青衣流浪了两年,走到哪里遇到困难总是会有奇怪的人相救,脸上都刻了一个天字。
总到哪里,他都逃不掉。
不像白玉鸾,走到哪里,都有自己的天下。
差距一直都在,人的棱角却在慢慢磨平。青衣还是依照母亲的话去了上都,投奔了靖南王。
只是,他一直都不肯叫他一声王爷,好在靖南王爱才,不曾怪他。
第一次见到昭仪,他理所当然的叫了声小姐,仿佛王爷这两个字都要了他的命,而小姐这两个字却那么简单。
昭仪一笑,说,这么多人叫我小姐,就你叫的最好听。
这句话,一直留在他心里,半夜起来第一次给母亲写信,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汇报思想。
可是娘没有回信。
过了没多久皇帝出征回来,特意路过靖南王府,那时陛下还年轻气盛,要给老王爷个下马威,而王爷却只是带着众家仆站在一旁,像老百姓一样。
那一次,是青衣第一次给龙啸桐下跪,扬起的马蹄蹭过他眼角余光盯着的泥土,踩出的诡异图案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有一种很奇妙的久远记忆。
青衣闭上眼,似乎能感觉到,这个男人高头大马而去的地方,他有些熟悉。
那一夜,又是不眠,照例提笔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却又是未果。
青衣明白,此后所有的快乐与烦恼,都要一己承担。
有时仍会传来白玉鸾在哪里又有怎样传说般的故事,而那些时候,青衣只是守在小姐身旁当门神。其实靖南王唯一的孙女,有谁会招惹。
青衣一直有种感觉,小姐有一天会嫁给他。
不知道何处而来的自信,而那种自信,也莫名的影响着小姐。如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入宫,他们也许会开始一段正式的恋爱。
实际上,就在青衣得知昭仪要入宫去的前几天,他已经开始着手,想着怎么和昭仪表白。
骑马。月亮。花。秋千。诗。故事。
表白有很多种,只是每一种像他那样,扶着她上马车,放下帘子前说的那句:
我送你入宫。
那一晚,他又写了一封信。却没有送出去,写了,烧了。满屋子烟,呛得人流泪。
那一晚,昭仪在储秀宫抱膝坐到天亮。
龙啸桐收复了玉华国。他要回来了。
这次回来,就很久不会再走。
听说他还带了白玉鸾回来,听说玉家军已经投诚。
此刻,青衣满心,却想不出再见白玉鸾该说些什么,只是想着,陛下回来,小姐,要真正成为他的人了。
奉命去突袭玉家军,青衣明白这只是威慑,青衣也清楚这是一场还没有打起来就注定了会输的仗。
失败的人生,不如交给白玉鸾终结。可是偏偏他这个好兄弟,关键时候还是那么一句“不死不残”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一直有叫着他天殿下的人跟着。
最后关头,有人会出手。
只是白玉鸾没有让他来得及有那个最后关头。
白玉鸾入宫以后,他第一次主动找了小姐。
夜幕初降,宫廷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女人躲躲闪闪进入室内,放下斗篷,轻轻呼唤着
“你来了?”
男人转身。青衣。
“白玉鸾是你诬陷的?”
“是我。”
“为什么?”
“因为”女人一笑“我想见你,你是不是只有为了这个朋友,才会冒死进宫?”
“我是问,为什么利用我?”
女人敛住笑容“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利用,可以依靠?”
青衣叹了口气“你已经是皇帝的人了。”
“你嫌弃我了?”
“没有。”
你还不是皇帝的人,但是快要是了。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你可知道,你和白玉鸾都是我一直在追赶的人,追赶的目的,却不同。
而可悲的是,我从开始到现在,却是一个都追不到。
不久,他就见到了母亲。从不回信的母亲。见了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巴掌。
“为了一个女人自杀?你还是不是我儿子?连白玉鸾一届名将都可以忍辱负重入宫为妃,你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要上门送死?”
“反正我也会被救下来的。打不过白玉鸾,救不了小姐,做不成事业,没什么,总有人会替我完成的。”
青衣近乎绝望的笑容,让瞬妃一瞬间想起后花园里尧妃的话,孩子跌倒不能扶。
可是,孩子,现在我要扶你上的,是天下最难座的王位。
“为什么会有人替你完成,你想过么?”
青衣一愣。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奶娘,而你只是普通奶娘的儿子,你以为会有人扶你一把么?”
“我是谁?”
“天殿下。”
“我到底是谁?”
“先皇第九子,第一贵妃瞬贵妃的儿子,龙天桐。当今皇帝的弟弟,该坐上王位的人,是你。”
再见到昭仪的时候,她已经是皇帝的人,摘下黑色斗篷,依旧是芙蓉清水,却伊人不在,满耳只剩那他们都不知的真相。
“靖南王灭了我们上下几百口宗族。”
娘从没说过“报仇”这两个字。她只是在做着。
谋划。实施。
当年靖南王始作俑者,皇帝出面操刀,却只是斩下了几百颗人头,收去了相当于国库十分之一的财富。很多人,很多关系,很多情分,却没有办法连根拔起。
像杜家夫妇那样的人,有很多,多到青衣已经不想去知道。
他知道,原来疯癫可怜的雪妃,就是当年那个说着“这就是我要等的人么?”的女孩。
他知道,娘口中的下家,也会为了他,重复相同的悲剧。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再是为小姐卖命,而是利用,为的只是一次彻底的翻盘。
没有什么比用敌人的刀刃划破他们的喉咙更残酷的报复。
再次站在昭仪面前,青衣已经不知道,该是爱她,还是恨她。甚至不知道,是否曾经爱过她,亦或是注定了会恨她。
那夜拥她入怀,第二日告知母亲,瞬妃笑了。
不愧我的儿子,有远见。
这是青衣第一次没有回复母亲的话。就像她没有给自己回信一样。
不再回应,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想再伤。
他开始不问,只做。
就像后来的杜笙月那样。
这也是为何,最后的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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