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后,崔浩首先去看琛保平老婆,又找阿三的母亲和儿女。崔浩出来的时候,阿三给他下跪,要他一定去看看他的母亲,还有一儿一女,自从进监狱之后,他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不知道他们在靠什么生活,还在不在上海了,老母亲60多岁了,又是外地人,带着孙子孙女,怎么养活他们?
崔浩按照阿三告诉他的地址找到大场,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房东客气地说,一个老人带着俩孩子怎么生活,早知道这阵房子不好租,还不如让老太多住几天,你看看,她也就是欠了一年房租,还老说挣了钱要还上,老说她儿子一回来就会加倍给我,我说,他儿子回不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坐牢了,哪能说回就回?她不相信,以为我是赶她走。
崔浩掏出钱,你说吧,她们欠你多少?我帮他们还。
房东扭捏了一下,嘴里说不要不要,手却伸了,数了数,一把揣在了兜里。崔浩说,钱你就拿着吧,该你得的,你只要告诉我老太太去哪儿了?房东说,我还真说不清,老太太隔三差五就来一趟,问他儿子有没有回来找她们,我估计老太太住得不远,大多住在附近的农家吧,那里便宜,只有这里的一半儿不到。
崔浩别了房东,找农家院,一家一家打听,最后一位拾垃圾的老头带他去了河边一抽水机站边,“你找的可能是他们三个吧?他们三个,白天出来捡垃圾,一老俩小,这两天没出来,你看看是不是?这屋是以前生产队盖在这里的抽水机站,现在周边都是石化厂,水不是污染就是断流,抽水机站也没用了,荒了,没人要了。”
崔浩谢了老头,正要敲门,门缓缓地开了,一孩子的脑袋伸出来,“爸爸!爸爸!你是爸爸!”孩子拉了崔浩的手,向后面喊道:“奶奶,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崔浩蹲下来,搂搂孩子,走进屋子,屋里黑糊糊的,没有窗户,也没有灯,什么也看不见。他隐隐地听到边上有啜泣声,“儿子,真是你吗?你回来了?”崔浩闭上眼睛,让自己适应一下黑暗。“大妈,我不是阿三,我是阿三的朋友。”身后的孩子听他那么说,哭道:“你是爸爸,你骗我的。你是爸爸,你骗我的吧?”崔浩回头,这才发现原来孩子眼睛瞎了,孩子什么也看不见。孩子拉着他的手,摇他,崔浩点点头,“孩子,你是大头吧?我不是你爸爸,有我就不会让你们受苦,我和你爸爸一样。”
“那我爸爸为什么不回来?你让他回来啊!”
阿三妈躺在半截席子上,身上盖着棉絮,在黑暗中叹气:“你看,真是对不住你,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崔浩说:“我不坐,我接你们出去。阿三的女儿呢?大妈,你孙女儿呢?”
老太太抹起眼泪来,“她命不好,发烧咳嗽,我一个老太婆,去哪里弄钱给她治病呢?她说肚子疼啊,肚子疼啊,我就给她揉肚子……”
男孩大头在后面说:“妹妹死了,被奶奶搁在外面了!”
阿三妈说:“我对不起阿三,没带好两个孩子。”
崔浩眼睛里潮湿起来,他靠近老人,“大妈,我们起来,你跟我去住吧,我照顾你们!”
男孩大头抱着奶奶的胳膊,“奶奶好几天没起来了,她说她起不来!我想拉她起来,可我拉不动。你帮我吧,帮我把奶奶拉起来,她站起来,就能走路了!”
阿三妈在黑暗中说:“我要死了,不用管我了。你好人有好报,把大头领了去,就当个狗养,将来他爸出来,一定给你磕头,谢你啊!”
崔浩俯身下来,跪在阿三妈身边,双手从背后拉住阿三妈的手,“大妈,咱不说那个话,咱们有病治病去。”
阿三妈说:“我是治不好啦,不要花那个冤枉钱了!”阿三妈不肯起来!崔浩不说话,背起阿三妈,又拉了大头,走出来!“大头,跟叔叔走。”大头问,“叔叔,我们去哪儿啊?”崔浩说:“我们进城去!”
大头说:“那我要带上皮鞋,我给爸爸捡来的皮鞋,我们要去见爸爸了!”
崔浩背着阿三妈,牵着大头,走出小屋。门外的阳光刮得崔浩一身生疼,他转身望望那间小屋,眼神有些恍惚。他妈的,跟女人一样没出息!崔浩在心里骂自己。
崔浩看见门口搁着一张破席子,软软地在动。他过去掀开席子,原来里面裹着个小女孩,“小头,小头没死!”
阿三妈哭起来。
路上的人看见一个青年,背着一个瘫了的老人,牵着一个瞎眼的男孩,手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孩,他们很奇怪地组合在一起,先是在小路上慢慢地走,接着在大路上慢慢地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