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学堂在市里包了庆芳茶园,有京剧、落子、梆子戏,由全国名票登台献艺。下午5时会餐,6时在大门口列队出发……学员来自几个省,大多没看过北方地方戏,有的甚至第一次听到这些剧种,所以颇感新鲜好奇。这下可欢了天津卫的“混混”曹锟。参军前,他三教九流,黑道白道有许多狐朋狗友,天天出入赌馆、妓院、茶楼、酒肆。什么“小香水”、“金钢钻儿”,什么评书、落子、嘣嘣戏,说起来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别人对曹三儿的神聊漫侃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段祺瑞不以为然,自己仰在被摞上看起书来。他认为其它都是假的,只有学到真本事才是真的,才会出人头地,令人刮目相看。
集合时,段祺瑞说:“我不去了,我对地方戏不感兴趣,也听不懂,我给你们看家吧。”王士珍说:“好,我也不去,在家陪你。”大家说:“不行不行,你们不去多没意思。”冯国璋、曹锟、梁华殿等你推我搡,把他们推走了。
集合时,老哲宁煞有介事地找到陆建章,颇为得意地说:“陆,你的谜语我猜到了,是墨盒,你们中国人用的墨盒,对不对?”大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老哲宁莫名地问:“怎么,我猜得不对吗?”大家笑道:“对对。”从此,学生背后叫他“老墨盒”。
太阳落山了,晚霞在西天边燃烧,烧的半边天一片灿烂。学员们排着松散的队形,迎着落霞,沿着机械局护城河路说说笑笑朝西走。鳞次栉比的建筑群,高低错落的厂房,一根根冒着浓烟的大烟囱,以及机器的轰鸣声,给这繁华的大城市以无限生机和活力。
学员们经过一片片荒地,破落的村庄和衣衫褴褛,满面新奇的民众,渡过海宁浮桥,来到城东南的紫竹林大街。这里原是百户人家的小渔村,自从开设商埠码头之后,成了沟通四面八方的通衢大道,来往船只,在这里停泊装卸货物。鸦片战争之后,西方列强看中这块风水宝地,英、法、美、日等国,强迫中国当局在这里划租界,开洋行、海关、教堂、领事馆,成立洋枪队、工部局、巡捕房、稽查队……于是乎,这里越来越繁华,成了洋人的乐园。不久,德、意、日、俄等国不甘示弱,纷纷来到津门,也在城东南强占大片土地划定租界地,对中国疯狂地进行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侵略……段祺瑞边走边想出发前总办大人的训话:“我们要通过租界地,不能在洋人面前丢脸,更不可破坏彼国的规矩。假如洋人对我们有不友好表示,我们务要礼让为先,不与计较,要表现出谦谦君子之风……”他想不通,洋人霸占我国领土,却要我们做谦谦君子?
一进茶园令人耳目一新。
这是一种融舞台、茶座、演员、观众于一体的室内剧场。大厅的一端有一个伸出来的方形舞台,舞台下的三面纵横摆放着几十张八仙桌,桌上有茶水、瓜子、点心等小吃,观众坐在桌子四周边吃边欣赏演出,小厮们不时斟茶倒水,殷勤招待。入园者只收茶资不收戏票;观众随意聚散,以消遣取乐为主。一些商贾,掮客常利用此场拉皮条,谈生意。京、评、梆等戏种轮番上演,生旦净末丑交替出现,轻歌曼舞,响遏行云,使人大饱耳福眼福。学员们大多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第一次欣赏这种戏剧,人人津津乐道,个个聚精会神……然而,段祺瑞却生ing爱静不爱动。他对北方剧种既听不懂也没兴趣。看不多久他就打起哈欠。与其在这里受罪,不如回去看书;再说他也想写封家信,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姥姥和光瑛。光瑛怀孕有5、6个月,不知怎么样了?他快当父亲了,心里美滋滋的……他跟长官打声招呼,信步走出茶园,沿原路返回。正值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他,对这十来里地并不太在意。于是,他脚下生风,很快来到华灯初上的紫竹林大街。
初秋的天昼长夜短,温馨的夜姗姗来迟。他看看怀表,虽然7点多钟,但天空依然明亮,各商家铺面灯火通明,赌场,妓院人流如潮,舞台会馆美乐悠悠,男女洋人投怀送抱,舞姿翩翩,租界里的夜生活刚刚开始。中国人的街区却灯黑路暗,了无生气。
段祺瑞拐过乌利文大洋行的墙角,但见两个醉醉的洋人青年,摇摇晃晃口吐脏话走过来。段琪瑞知道洋人不好惹,赶忙向一旁避让。这两个洋人一心想戏弄中国军人,他往左躲,洋人左挡;他向右让,洋人右拦,哈哈大笑不让他过去。段祺瑞彬彬有礼地说:“先生,让我过去,我有急事。”洋人似乎听懂他的意思,二人交换一个眼色向一旁退让,并做出优雅的请姿。段祺瑞道了声“谢谢”想从夹缝中过去。不料,两个洋鬼子同时伸出脚,“啪”地一声把段祺瑞拌了个“嘴啃地”。正当段祺瑞想从地上爬起时,一个洋人骑在他背上,一只手揪着他的长辫子,一只手扇他屁股,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中国猪,爬,快爬!”另一个家伙则站在一旁踢他。这时,引来许多路人,有洋人,也有中国人。洋人拍手称快,呐喊助威;中国人有的叫骂,有的叫喊:“他妈的,洋人欺人太甚!”“当兵的,摔狗日的,摔!”……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令人猝不及想,猝不及防。段祺瑞知道洋人不好惹,别说他一个豆芥小官,就是朝廷命官,见了洋人哪个不是奴颜婢膝,委曲求全?他毕竟读过圣贤书,不管干什么都能在老祖宗那里找到依据。他想起苏东坡的话:“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而其志甚远也……”韩信不是还有胯下之辱吗,?并没有影响他成为大英雄。他明知洋人是故意戏弄他,但他依然不愿刺激洋人。于是他哀求道:“先生,先生,别闹别闹,你的玩笑开大了……”但洋人并不领情,依然打他、踢他、揪他,执意让他驮着洋人走一遭。
再懦弱的人也是有尊严的,何况段祺瑞除去孤傲、偏执,毕竟还有刚烈的一面。他终于被激怒了,猛地一扭身来了个鲤鱼打挺,把洋人狠狠地掀翻在地。这一“反常”之举把洋鬼子搞愣了,一个站在那里,一个躺在地上,定定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段祺瑞怕把事情搞大难以收场,友好地伸出手去拉倒地的洋人,并深鞠一弓:“先生对不起。”洋人果然把手伸给他,但那不是友好的表示,而是紧紧抓住他一跃而起,顺势将段祺瑞摔倒在地,口中骂着“蠢猪”。另一个冲过来,抓住他的辫子往死里拽。这下摔得太重,段祺瑞满脸开花,血流不止。两个身高马大的洋鬼子,对身材瘦小的段祺瑞大打出手,段祺瑞本能地招架、周旋。洋人拍手称快,一片鼓噪;中国人且骂且喊,愤怒异常。
“嘟……”响起哨声。租界巡逻队来了,不容分说将段祺瑞抓走。段祺瑞叫喊,抗辩均无济于事,他被押到巡捕房,将以扰乱治安罪被起诉……三重回威海卫光阴荏苒,紧张愉悦的两年学业快结束了。
这天午夜,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学生们以为这种天气学校不会有大的动作,一个个脱的赤条条睡得正香。突然,紧急的集合号吹响了,大家没提防这一手,一个个抓了瞎,有的找不到鞋袜,有的穿错衣裤,有的打错背包。紧急集合只有8分钟,不许点灯,不许说话,这更使宿舍一片混乱……唯独段祺瑞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只短短三五分钟就穿戴整齐,收拾停当,第一个到达集合点,比规定时间快、4分钟。其他同学大多迟到,有的甚至迟到0多分钟。等教习一检查装备,一个个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什么笑话都有。只有段祺瑞等少数同学,不仅行动迅速,且符合战备要求。段祺瑞受到队前表扬,记了高分。
为什么段祺瑞胸有成竹,未雨绸缪呢?因为他处事细心,勤于用脑。第一,他根据规律每学期总要搞一二次紧急集合或军事演习,他预计要来一次大的;其次,演习多选在节假日或风雨夜;第三,这几天总办、帮办、教务总监等频频开会,许多大人物也来得频繁,预示着有大举措。果然,让他猜中了。
每次集合完毕,总教习总要讲几句话,批评表扬几句,或解散,或拉出去跑一圈,这次集合后,意外地把大家带到大礼堂,几百名水师学堂的学生也在场。而且,双方的长官、中外教习个个全副武装,悉数到场。他们意外发现,天津镇总兵李长乐将军竟也在座。接着,水师学堂总办吴赞成宣布这次两校联合军演的决定,宣布了组织、规模、科目、路线、地点以及指挥部成员名单。
具体计划是,队伍随时出发,目的地是渤海湾,全程50里,部队在张贵庄以东5里埋锅造饭,然后涉水过河,在军粮城北山岭子进行步炮兵演习攻城夺堡。之后,进行第二次野炊,下午在北塘进行陆海军演习,炮打“敌舰”。晚上,野外宿营,次日打道回营。以上行动,均有考评官进行整体及个人考评,评出具体分数,载入档案……领导成员是:总指挥官李长乐,副总指挥吴赞成、杨宗濂,总参谋长李堡。组织形式是:以两校为左右两翼,两位学堂总办分任翼长,各科为营级单位,班监为营统带官。此外,兵部和直隶总督府派军事观察员随军观察。足见上级对此次军演的重视。
老哲宁把同学带回本班,对同学进行部署,并发动同学讨论。同学们提出许多设想与建议。段祺瑞说,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要想赢得时间和胜利,必须熟悉地形地物,我建议派员实地考察,选择最佳路线……哲宁说,正合我意。说罢,立刻选出6名身强力壮同学组成侦察小组,由段祺瑞带队连夜出发。其他人准备行装,检修设备,挑选炮弹,准备车马……第三日凌晨4时,集合号吹响了。同学们全副武装集合在广场上,总参谋长作了简要讲话后宣布出发。炮营打马拖炮,浩浩荡荡向东进发。天空阴沉,星辰隐匿,冷风想揭开雾障透出一点曙光,但云雾当仁不让,黑暗似一口大铁锅扣住大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炮营有榴弹炮、加农炮、过山炮多门,每炮有两匹骡马牵引。此外,还配有双套马车几辆,运载弹药、辎重、帐篷等。
炮兵不同步兵,辎重多,装备重,行动不便,稍有迟缓就会贻误战机。只有确定一条可靠路线,才是取得胜利的保证。幸好段祺瑞成功地绘制了一张最佳路线图,详细标出村庄、河流、道路、沟壑。哲宁对段祺瑞的杰作十分欣赏。
队伍在一盏马灯的指引下逶迤前行,没有咳嗽,没有话语,只有得得的马蹄声,机械撞击声和辚辚车轮声。走出10几里,东方终于露出曙光,物体的能见度渐渐清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