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但是,这些受刑时一声不吭,哪怕被打死当场也只是闷哼一下的军汉,浑身的伤势,根本不是几个药带能救护过来的。
好在苟晨良看在银票面子上,让手下拿了几瓶金疮药丢下,一摆手散去了力士,远远围住了就行,他还得进去缴令呢。
梅儿蹲在地上,抱着莉娜虚软的身子,浑然不顾苍蝇在头顶身上乱飞,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挺在地上的几个军汉,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年轻气盛的亲卫们,只是火气旺盛地叫骂几句,就能被锦衣卫给活活打死,死在了自己眼前。
“为啥,为啥你们要丢下武器,像牛羊一样被屠宰?”晌午还是活蹦乱跳的棒小子,现在倒毙在了满是尘土的街道上,此情此景,犹如一场噩梦;心底里阵阵悲愤袭来,她白皙的脸上,那淡淡的一道伤痕,隐隐泛出血红色。
悄悄跑到千户所附近的旗官刘水合,在远处拐角处和几个戒备的军士拉了几句话,就听见百户所那里有女子的尖叫声,举目细看之下,顿时眼里一片血红;好一会,强忍着冲过去的念头,刘水合捏着拳头走开了。
千户所正堂,萧夜被两个粗壮的亲卫街手,拖进大厅里,一脚揣在膝窝后面,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被死死地按住双肩,萧夜起不得身,也没想着强站起来;微微梗着脖子,萧夜看了眼对面上坐的人影,“下官西门萧夜,拜见监军大人,敢问大人,缘何如此捆绑下官至此?”
“嘟,大胆西门萧夜,监军大人在座,你还敢高声喧哗,掌嘴都是轻的,”在一旁落座的黄昌祖,眼珠子溜溜转了好一会了,他觉得,自己这次必须趁着监军没有理会自己,马上和萧夜脱了干系,否则不定要牵连到哪里,这个所谓的结拜弟兄,让他失算了。
回到太原参与家族生意的黄昌祖,纳了两个美娇妾,日子过得舒服了,昏天黑地就过了将近一年,但也和太原府里的几个官宦子弟,结成了酒肉朋友,直到年后才有空返回甘肃镇。
这不,回来没几天,就遇到了雷正堂残死马贼之手,而那凶器,竟然和这个瞧不上眼的四弟有关,可是让他悔青了肠子。
巴巴地赶到碎石堡,他就是想趁此机会,坏事变好事,和张监军拉上关系,但一直苦于插不上话,人家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有钱都掏不出来。
他也知道,要不是自己有着黄秉彪这层关系,或许张忠连见自己的机会都不给,谁让人家是内臣呢,小人物压根没机会凑上去。
这不,瞅准了时机表现一下,或许能对上监军的脾气。
闻声,萧夜偏过脑袋,苦笑着道,“小弟见过大哥,让大哥见笑了,”他进来时就瞧见黄昌祖了,但实在是没脸啊,被绑着跪在这里,难看到了极点。
“啊呸,我黄昌祖可不敢认你这个四弟,”慌乱地跳起来,黄昌祖面红耳赤地扫了眼上首的张忠,撩起袍角,使劲撕扯了好几下,刺啦撕下一块布料,上前几步,丢在了萧夜面前。
“算我眼瞎认人不清,咱们割袍断义,你我就此两清,”说完,黄昌祖后退一步,冲着张忠躬身一礼,“还望张大人明鉴,昌祖一时糊涂,结下了这个草野香火,现时总算是了了,”
“年轻人莽撞,只要能回头改正,本监军是不会怪罪的,”微微一笑,张忠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是,改正的机会不多,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免得惹祸上身,牵连了家人可就不好了,”
黄昌祖读书粗陋,不解话里的含义,但脸上却是恍然大悟,连连赞叹几句后,退回原座不再吭声了;等下来问问王千户,再决定是不是给这个阉货送礼。
“西门萧夜,抬起头来,让本监军看看,你一介世袭子弟,能有何胆气拼鞑子屠马贼,”张忠不再理会黄昌祖,起身慢步上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百户。
按他的理解,萧夜起码应该是气宇宣扬,膀大腰圆的那种粗犷军汉,但初一见面,地上跪着的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让他颇为惊讶。
被黄昌祖一番冷嘲的萧夜,肩上的压力一松,面无表情地抬起脸庞,“见过监军大人,”
“既为世袭百户,想必你家祖上也是大明功勋,敢于去草原上和鞑子争食,不错,不错,”很蹊跷的,张忠没有泼口喝骂萧夜的罪行,而是温文尔雅地称赞了一句。
“但你身为军户,为私仇刺伤佥事官,是为犯上,拉拢波斯客商狡脱利税,是为犯律,私自建屯堡,是为犯禁,说砍你项上人头也不为过,”接连三个犯字,语音温和,但字字惊心,已经让萧夜额头上冷汗津津。
“念在你困守荒野,地无半垧,眼养活军户艰难,本官给你一次活命机缘,你可愿意?”站在萧夜面前,张忠施舍般问道,但语气里没有半点地疑问。
没有去翻萧夜的老账,张忠觉得没必要,那些没有证据的话词,说出来还不如暂时记着,将来了可能有机会拿出来用,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下官糊涂,但请大人言明,”虽然不忿自己被突然解了百户一职,但萧夜还是决定低头,外面一众手下、妻妾,自己昏了头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呵呵,你不糊涂,就是莽撞了些,没了笼头的野马,势必是要撞得头破血流的,吃亏长见识,你还是有时间的,”张忠背着手,踱步回到了大椅前,转身坐下。
“我来问你,那波斯货物,从何而来?”
“两个地方,一个是北方千里之外的海西人部落,一个是草原上的盖伦部落,他们也是从远方运来货物,由富贵楼堡德斯负责贩卖,”早就考虑过这种情况的萧夜,毫不犹豫地答道,眼神没有半点的闪烁。
有道是谎话说多了,说谎的人都会相信谎话,萧夜打死不会吐露石磨的内情,催眠自己的次数一多,自然神色坦荡。
“那好,你修书一封,言明今后放弃押运波斯货物,不再涉足一丝一毫,画押按印,”张忠很果断地一敲桌子,自有亲卫端上笔墨宣纸,放在了萧夜面前。
萧夜认命地点点头,举起捆着铁链的双手,有力士从门口过来,拿出长条钥匙,解开了锁扣,撤走铁链。
捏住毛笔蘸了黑墨,萧夜按照张忠的意思,写就了一封书信,具结画押,又按上了手印;他怀里的百户铜印被搜去了,只能按手印了事。
拿着亲卫呈上来的书信,张忠仔细看过后,满意地点点头,把笔墨未干的纸张放在桌上,“富贵楼是为皇店征用,老羊口屯子设官店,告示现在应该到了老羊口了,”
萧夜脸上肌肉抖索了几下,颓然闭上眼睛,“老羊口、石关屯三个石堡,石道甘愿献给监军大人,两个石磨也交由监军大人发落,永和屯百户所所存物资军器,连带粮食财务,全部上缴,”
这时候,萧夜已是板上的靡肉,不得不忍痛丢下身家,反正他也看出来了,那些身外之物,此刻已然落在了他人手里。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卧室炕柜里,梅儿藏着的那一本名册,如果名册落入张忠手里,他必死无疑。
“好,好,看来西门你还是识时务的,”哈哈笑着抚掌道,张忠散去了心里的阴霾,这个已经无用的小子,为了活命能舍去全部身家,可是让他有些欣赏了。
“本官也不矫情,说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就不会食言,”说着话,张忠从怀里掏出一方印鉴,随手丢在了萧夜面前。
“清风谷以北三十里,有艾山刺部落,本监军任命你为部落百户,即刻上任,从清风谷出,无令不得返回,”一句话,就把萧夜给流放去了草原。
要说大明一朝,前期蒙古众多部落里,有投靠大明的部落,朝廷会派出百户军官,甚至有千户军官赴任,部落头领会到大明担任官员;只不过,这种规矩很快就被渐渐遗弃,不为别的,能活下来的军官寥寥,后来没人愿意去送死了。
拿起地上的印信,萧夜凝目看去,“艾山刺百户”五个规整的阴刻楷字,让他心里猛地一跳,“谢监军大人,下官这就出发,”
萧夜脸上闪过的惊喜,张忠看在眼里,颇为不屑,不说草原上有鞑子接到消息,能不能放过这个小子,就是那宁王被搅了财路的手下,也不会饶过他的;去草原上?能活着走到吗,天知道。
王崇礼和田广林,见萧夜竟然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不过,萧夜竟然把机密的商道干脆利落地交代出来,让他俩心里颇为后悔;早知道,这事他俩就干了,何来的让张忠插了一脚,他可是代表着皇家内庭,好处大头就这么眼看着没了。
尤为后悔的是黄昌祖,他现在看向萧夜的目光,更为不善了。
只有静立在一旁的方善水,双手垂里在那里,眼皮子微微一颤,倒是没有吭声。
“秉监军大人,下官按您的吩咐,已经给那些军汉施了杖刑,防护衣十件已经收好,”大厅外台阶下,传来苟晨良献媚的缴令声。
趴在地上的萧夜,双腿麻木地艰难起身,仔细地把印信收在怀里,“谢监军大人法外施恩,下官告退,”他身上的官袍没有被拔去,倒是省了事了。
这种发派往草原部落的百户,张忠已经没了兴致再予理会,淡淡地哼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