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个石关屯里,估计大半是空了。
“哦,”田广林淡淡地点点头,抬眼看看右手边的甲字号石堡,“那里,就是你的百户所?”石堡堡墙上,零星几个执哨的军士,让他颇有点颓败的感觉。
“那里是军士的军舍,西门百户的家眷也在,百户所暂时不便进入,杨天受在此开办私塾,他女儿舍不得父亲,”胡适彪赶忙解释道,“那里原先的磨坊,也废弃掉了,”
杨天受罢官充军,田广林自是知道,遂也没有多说。
“恩,西门百户倒是看得开,连家眷也敢至于鞑子刀口下,”田广林没说话,身后的孙镇抚官,却是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恐怕,西门萧夜在鞑子来之前,一家早早就跑去老羊口了吧,”
“嘿嘿,嘿嘿,”胡适彪闷笑两声,没有搭腔,心里已是恼怒不已了,你个老阉货,懂个屁啊。他的沉默,让孙镇抚官颇为得意,看吧,那个西门小子,一看就知道欺软怕硬,啥玩意啊。
至于萧夜为何要把家眷放在这里,按他们的理解,不外是这里的石堡,是西门萧夜建起来的,想换点钱不是,就是他们也要留下家卫看管呢。
“孙镇抚说的话糙了点,但理是这个理,”田广林眼里亦是闪过一丝不悦,“胡百户你还要和西门百户商议,让他把家眷早些迁移走吧,这里不是安稳之地,”
如果萧夜坚持看护这个石堡,拿不出钱或者不愿拿钱赊买石堡的千户所,有的是办法整治一个区区百户。
这般淡薄的话,要是他田广林走进石堡,见到自己的族妹,大概就不会说了,但是,官面为上的田副千户,终究和这个石堡擦肩而过。
爱惜面子的田广林,要等到胡适彪解决了萧夜这个麻烦,或者千户所出手解决后,才会正大光明地走进这个粗糙的石堡,现在这可是人家的私产,他不屑于去。
上马,来到屯里百户所,胡适彪的家人已经避开了;几人在堂屋分上下落座,待仆人端上茶水后,这才开始了正题。
胡适彪按照辛濡林准备好的说辞,向田千户详细汇报了鞑子围攻石关屯,再次烧毁后山工坊区的经过,言明本次由于鞑子使用了火炮,军士伤亡惨重,屯里李郎中那里,还躺着一些受伤的军士等待医治。
“百户所现有能战军士,不足五十,还望千户所给死伤者抚恤,补足粮饷军士,粮食药材也快没了,”胡适彪最后的一句话,让田广林脸色相当不好看,那几个百户也不再开口。
只有孙德章,嘴角微微抽动,始终没有插话;按他原先的话,这个石关屯就没必要成立,这下好了,千户所承担的钱粮负担,今后可是越来越多了。
“胡百户所想,千户所甚为了解,已经向指挥使司申报,调拨钱粮,但补充军户嘛,还的等等,”田广林喝了口酸酸的茶水,眉头紧皱,这土茶,太难喝了。
富贵楼堡德斯提出人口暗中买卖的事,已经开始启动,但掺和进来的各方利益分配没协调好,那就得等了;那些无地的流民,发配充军的刑徒,没有官家喜欢的,但要拿好处可是人人精明。
贩卖到草原上给波斯人当苦力,也是一个活路,没看见人家出产的各种物品,精美实用嘛。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奇/淫技巧是为下贱,但拿来享用没人在意出处何在。
“军户一事,千户所自有计较,”说到这里,田广林就不再深说了,他只是副千户,拿主意抗责任的,还是王崇礼;不过,给石关屯补充军户,看来是要提一提了,省的他胡适彪被鞑子打急了,退回碎石堡那可就坏事了。
“胡百户你在战报里,说的杀伤鞑子三百余众,可是当真,”就在田广林琢磨着话题的时候,按捺不住的孙德章,张口就问道,两旁落座的百户们,耳朵自然支愣了起来。
“是,鞑子尸骸已经掩埋,就在山下,下官会派人指认,”胡适彪瞅了眼面无表情的田千户,黯然答道,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千户所的开路先锋,谈何索要钱粮啊,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哦,甄别斩获,是下官职责,千户大人,我看,下官还是先去尸坑那里吧,”闻言,孙德章就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拱手道。
两旁的百户被也是眼前一亮,纷纷道好,他们也等得不耐烦了。
“那行,你们各司其职,就去山下看看吧,本官和胡百户还有事情商议,”不等胡适彪说话,田广林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堂屋里静了下来,田广林眯眼看看胡适彪,“胡百户,这石关屯可是归你掌管?”言下之意,那萧夜在这里的影响,不能影响了胡适彪对百户所的掌控。
“是,军士归心,但粮饷”胡适彪答道,正要张口继续诉苦,被田广林摇头止住了,他对这个没眼色的胡适彪,搞得也头大了。
“粮饷自筹,无地免税,已经是千户所最大的恩惠了,何来的粮饷?西门萧夜在这时还得交下等屯的粮税呢,”在胡适彪嗔目结社之际,田广林收拾心情,继续问道。
“那和波斯人部落的商道,你可清楚?”
在田广林灼灼的注视下,胡适彪暗叹一声,拱手道,“下官去了波斯人的海西村,沿途遭遇鞑子骑兵,伤亡过半,”
“波斯人头领奥拉村长,指认甘肃镇富贵楼为他们的商铺,其他人不予售卖货物,就是售卖,价格也高过富贵楼,千里之遥,颇不划算了,”胡适彪声音不高,但话语清晰。
“奥拉村长因出嫁孙女西门百户,特指定西门萧夜护送商货,其他人不予理睬,好在萧夜军士不足,下官可以参与押运货物一事,”说到这里,胡适彪眼看的田广林的脸上,闪过一丝为不可察的狠戾,心脏突突地狂跳了几下。
“一个区区小妾而已,”田广林随口说了句,猛地打住了话头,笑着看向胡适彪,“既然如此,千里商道路途险峻,还是找那富贵楼的好,”
就先让萧夜继续在草原上和鞑子争斗,看他哪天抗不下去了,找谁求援,田广林脑海里闪过这般想法,正要说话,胡适彪却又说道。
“千户大人,居属下暗中观察,这波斯人商队,恐怕不只是一支,或许,他们雇佣西门百户护送商队,只是一个噱头,他们自己就有护送的镖师,”
“否则,草原上鞑子骑兵数千上万,岂能让数十军士轻易往来草原与石关屯?”
“何况,咱们这里通往草原的路线就那么一条,只要看死了峡谷,波斯人商队能到这里何其艰难?但去往甘肃镇的道路,就不止几条了。”
胡适彪的话,让田广林对萧夜的些许想法,悄然泯灭,是啊,有着这般的火器,建一支火器镖队,应该没有难度。
看来,阿尔泰山下的那支红发部落,可能就是和波斯人一伙的。
或许,那波斯人的商队和鞑子暗中也有交易,而前来攻打石关屯,是他们之间的内讧?纷乱的想法,让田广林很是失望,把持进货源头的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悻悻地冷哼一声,田广林整整束袖,不解地问道,“为何那些鞑子的首级,胡百户不砍下送千户所,那可都是战功啊,”
“嘿嘿,下官自知没有千户所支援,石关屯无法立足于荒野,现只是将鞑子残尸稍加掩埋,等千户所来人处置,”油滑的胡适彪,很是慨然地应道;官面上的话,他比萧夜来的机灵,知道该说啥不该说啥。
“好,好,胡百户,千户所不会虚掉你的军功,只是要分匀一些给其他百户,首功你可是跑不了啊,”脸色红润的田广林,尽管头脑精明,被胡适彪不着痕迹地一拍,顿时就笑开了怀。
这个老/胡很识趣,不错,有机会了拉到田家外围,比那愣头青西门萧夜强多了。
“不敢,下官可不敢窥探首功,没有田千户和王千户的照应,没有其他百户的帮扶,石关屯是无法应对数千鞑子攻伐的,老/胡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心不对口的胡适彪,笑呵呵地说道。
一时间,田广林也抛下了对商道的耿耿于怀,和胡适彪谈笑起来,商道之事不急,就算知晓了,草原上的鞑子也难以应对,有刀口舔血的萧夜卖命,加上很有眼色的胡适彪在旁监督,何乐而不为。
当然,如果今后鞑子让出了商道,那萧夜当保镖的事,肯定是不行了,不合规矩嘛,简直是丢边军的脸面。找个莫须有的罪名,灭掉一个百户,勿需田家露面,就是黄王两家也会暗中痛下杀手的。
最关键的,是萧夜趁着行走商道,和波斯人拉上了关系,竟然把持了白愣纸的交易,这让田家家族里,晓得内情的话事人们,个个犹如嗓子眼里扎了根刺,屡屡想拔而代之。
很不巧,田广林就是知晓内情的一员。
田广林城府颇深,作为一个副千户,他还是很有头脑的,对于石关屯守军抗拒鞑子围攻,详细地询问了胡适彪,而胡适彪适时地推出了后装火/枪。
“如若没有火/枪,不用一天,就是两个时辰,石关屯也无力对抗数千鞑子兵,他们火炮对军士的震撼太大了,杀伤凶猛,两枚炮弹就要了七八个军士的性命,尸骨无全,”胡适彪的话,自然引起了田广林的兴趣。
来到外院,胡适彪招来一个军士,伸手要来了火/枪;这个本就是暗中监视胡适彪的军士,毫不犹豫地把枪摘下,又拿出一枚纸壳弹丸,交到了胡百户的手里。
如果早前没有西门百户的军令,打死他也不会把火/枪交出,而这次他交出了火/枪,回头百户可是要给他换一把步枪,那可是他眼馋了许久的火器了。
黝黑沉重的火/枪,田广林把玩了一会,这种火器他见过,王崇礼的亲卫就有配备着这种火/枪的,听说弹丸不便宜。
胡适彪卧室里的墙上,也挂着一杆后装火/枪,那是萧夜送给他的,他虽然右手残废,但对这种火/枪相当的爱惜,就是以后没法打枪了,打左轮手/枪还得练练。/
“彭,”在胡适彪的指点下,田广林亲自装弹,对着天空放了一枪,肩上沉重的后坐力,让他有点呲牙,但心情更加爽快了。
以前孙德章从萧夜那里调枪,回去后让蒋杰给吞墨了,这种需要瞄准目标,一次发射一枚弹丸,射程超不过单眼火统的火/枪,在明军里并不受欢迎。
就连蒋杰也只是把火/枪倒手卖了,自己的亲卫就留下了两杆,最后带回了太原老家。
那些枪管即将报废的火/枪,射程短弹丸又不多,哪个愿意当铁棍般的背着,还不如一杆长矛来的简单痛快。
就连黄家家卫配备的这种火/枪,也只是对外的一种震慑,如果想要把火/枪打得准,没有大量弹丸供应,不经过长时间训练是绝对不可能的;和散射铁丸的三眼火统不同,后装火/枪打出去的只是一个铅弹,靠运气蒙是蒙不来的,
富贵楼堡德斯和指挥使司里的人,交易火/枪一事,田广林从家族里的鸽信信,得到了相关消息,原来并不在意,现在他不得不重视了。
最要紧的是,胡适彪可是他和王崇礼派出来的,只要站在这石关屯,和波斯商队拉上关系,那萧夜手里的火/枪,碎石堡也能获得。
想到这里,田广林心情愉悦地把火/枪,交还给了胡适彪,“此种火/枪,你可能大量购买否?”
胡适彪左手拎枪,掂了掂分量,给了旁边的军士,“居下官所知,西门百户手里的火/枪,除了原先波斯人赠送的一批外,也是从富贵楼里购买,价钱就不知道了,”
萧夜下元节去了甘肃镇,回来路上还遇到了袭击,这事田广林知道,现在看来,怕是去富贵楼商议购买火器的事了。那几辆马车里,恐怕就藏有火/枪了,想到此处,田广林遂打消了暗中对付萧夜的念想。
一炷香的工夫,就有亲卫来报,山下已经挖出了鞑子兵的尸身,砍下的脑袋有三百余,这个好消息,可是让田广林没法矜持了,匆匆上马下了山。
山下西面荒地上,一个刚挖出的大坑旁,整齐地摆了几溜首级,狰狞下凹的面孔,脏兮兮的小辫子,骑在马上的田广林,不用细看,忐忑的心思赫然安稳下来;此行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
晚上,后山王家执事,亲自带人送来了大量的酒肉,田广林和兴高采烈的孙德章,还有眉开眼笑的几个百户,在胡适彪刻意陪同下,美美地吃过酒饭,在屯里歇息下来。
屯里有着大量空余的石屋,里面的火炕也烧的热乎乎的,安顿这些远道而来的军官军士,还是能满足的。
第二天,石关屯军士惯例的操练,罕见地停了一天,胡适彪带着黑子等旗官,以及全体匠人们,欢送田广林一行返回碎石堡。
不是田广林不想多待几天,这里实在是,咋说呢,万一鞑子去而复返,他是走啊不走,多待一天风险就多一份,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带着缴获来的鞑子首级,给了胡适彪无数赞许的田广林,施施然地走了,留下的那些粮食、银两,就算是犒赏胡适彪和那些军士了。
胡适彪带着几个旗官,把千户大人他们送到了山下,满脸笑意的他,直到看不见远去的身影,这才挺直了腰杆,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呸,啥玩意,”
而石山上甲字号石堡,堡墙甬道上,辛濡林看着远去的大队人马,拍着轮椅扶手,沉吟不语;他身旁矗立的王梓良,脸色阴沉,纸扇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