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娘,这玉佩哪里来的?”桑玥疑惑地问道,她当然不会认为是慕容拓千辛万苦将恬郡主的玉佩塞进了五姨娘的箱子。
五姨娘垂眸冥思了片刻,仿佛要在地板上看出一朵花来,良久,看向桑玥,郑重其事道:“是我的祖传玉佩,从今天起,我就把它传给你了,你要好好地保管。”
桑玥摸着玉佩上的纹路,笑着点点头。
五姨娘又道:“别让人看见,更不能丢失。”
桑玥觉得五姨娘有些小题大做了,一块羊脂美玉虽然珍贵,倒也不至于谁见了都垂涎三尺。但她尊重五姨娘,自然不会反驳她的话。“我将它天天戴在脖子上、藏在领口下,这样你放心了吧?”
五姨娘笑了,桑玥将玉佩高高举起,迎着阳光,边看边问若有所思道:“对了,娘,我上次去宫里赴宴,看到恬郡主的玉佩跟它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又好像有点差别,我手里这块玉佩有一道极淡的血丝。”
“你见过恬郡主了?”五姨娘的声线陡然一高,手不自觉地握紧,随即笑道,“还真是巧啊,同一个工匠能做出一块,自然也能做出另一块,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传言恬郡主刁蛮任性,她没为难你吧?”
桑玥顿觉好笑,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娘,我又不是惹祸精,哪来那么多人为难我?”恬郡主这个祸可不是她惹的!
“对了,娘,你上次说要带九姨娘去一趟普陀寺,不如我们下午一起去寺里上香,顺便散散心。”
五姨娘拿着红线打起了络子,道:“你很关心九姨娘?”
桑玥喂了块糕点入口,吞咽后,道:“谈不上关心,只是我不习惯欠着别人的情,上次多亏她告诉我七姨娘的异样,我才能抢占先机,不然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可能会是我,而非桑丽了。”
一会儿的功夫,五姨娘已打好一个络子,她将绣篮收好,用布帛盖上,道:“好,待会儿我去叫她,饿了吧,我去小厨房做你爱吃的鱼。”
五姨娘说着就出去,桑玥轻轻拉住她,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小手摸上她硬邦邦的小腹,软语道:“娘,有身子的人了,别什么事都亲历其为,熏到了弟弟,他出生就该挥着拳头找我算账了!”
五姨娘抿唇笑出了声:“你啥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怀着身子还下地干活儿呢,我就做顿饭而已,不碍事。”
丁香打了帘子进来,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慌张,静气道:“二小姐,您在这儿啊!大夫人叫您去长乐轩一趟。”
桑玥对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会意,忙挤出一个笑脸:“听说要去走亲戚什么的,早上就来了话,奴婢给忘了,这会子画心过来催,奴婢才想起。”
五姨娘握住桑玥的手,眸含忧色:“大夫人是不是又要想法子对付你了?”她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除非大夫人叫她前去立规矩,否则她不踏出院子半步,可这不代表她不清楚府里的动向。玥儿如今与大夫人斗得越发激烈了,她很怕玥儿稍有不慎踏入雷池、形神俱灭。
桑玥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像一缕和暖的阳光抚平了五姨娘心底的忐忑:“真是活到一百岁,忧儿九十九,我没事的,你放心!”
出了五姨娘的院子,丁香才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二小姐,丞相府的孙夫人来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大夫人宣您去长乐轩。”
孙氏,丞相府长子韩正齐的结发妻子,她来了?
桑玥举眸望天,天空碧澄,纤云不染,独一轮骄阳耀目。她喜欢这样的天色,干净而通透。她没立即赶往长乐轩,而是先去了九姨娘的院子。
九姨娘穿着素色烟罗裙,腰系绫罗带,抹胸的边缘绣了几朵淡雅的兰花。她梳着巾帼发式,用紫色丝带和一根玉簪固定。整个人清丽脱俗,美得像从瑶池走来的仙子,周身仿若浮动着几朵祥云。
她正拿着剪刀在修剪前院的盆栽,当真是闭月羞花,那一朵朵明艳的花束在她面前仿佛开不起劲儿似的,全都耷拉着脑袋。
“九姨娘。”桑玥在门口轻声唤了句。
九姨娘循声侧目,发现来者是桑玥,忙放下剪刀,上前行了一礼:“婢子见过二小姐。”
桑玥的眸光扫过她忧郁的眼眸,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逝者已矣,生者节哀,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九姨娘垂下几滴泪,在桑玥面前,她似乎永远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这些道理婢子都懂,婢子好多了,二小姐来找婢子,可是有话要说?”
倒是个心思剔透之人。桑玥正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二小姐请讲。”
“今日我可能会出门一趟,想请你带着子归去五姨娘的院子陪陪她,直到我回来。”
这是变相地请子归保护五姨娘了。见过子归的身手后,桑玥揣测,子归的武功极高,便是与慕容拓也能打成平手。
九姨娘勉力一笑,云淡风轻道:“婢子闲来无事,正好去找五姨娘讲几句体己话,二小姐放心前去吧。”
“如此我便多谢九姨娘了。”桑玥真诚道了声谢,转身欲要离去,九姨娘叫住了桑玥,感叹道:“你……对五姨娘真好。”
桑玥回眸一笑,道:“孝敬父母天经地义,九姨娘不必伤怀,你还年轻,往后会再有孩子的。”
九姨娘还想说什么,桑玥已踏出了院子,消失在她迷朦的视线里。凤兰,二小姐这般为你着想,你何其有幸?
桑玥到长乐轩时,孙氏已离去。
大夫人一脸严肃地端坐于主位上,她身穿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缎面蝙纹对襟华服,头顶瑶台髻,簪彩凤步摇,黄灿灿的流苏垂顺而下,似几道金辉泄地,衬得她雍容华贵、美丽大方。
她的眼里透着一股想要将桑玥射穿的恨意,桑玥从进门开始就感受到了,她装作不察,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母亲。”
大夫人冷哼一声:“桑玥,这儿没有第三个人,你还装什么恭顺?你心里巴不得一刀子杀了我才解恨吧?”
桑玥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声轻若柳絮,仿佛风儿一吹便散了:“母亲说的什么话?玥儿希望母亲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呢,哪里会那样的想法?”一刀子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
大夫人忽而敛起怒意,扬眉笑得温婉:“就算你真这么想,怕也没机会了。我竟不知你的手段这么高明,将魔爪伸进了丞相府。”
桑玥微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大夫人。这让大夫人恼火,死到临头桑玥怎么还可以如此镇定?她气得拍桌厉喝:“去换身衣衫,随我去丞相府。”
“是,母亲。”桑玥神色淡淡,笑容浅浅,倒显得大夫人像个跳梁小丑,十分沉不住气了。
桑玥换了件碧水束腰罗裙,腰间挂着金玉禁步,风儿一吹,叮当作响。她不施粉黛,头梳垂挂髻,簪两朵翡翠珠花,随着风儿飞舞的不只是禁步,还有脸颊两侧的秀发。
她抱起小慕儿:“我带你出去溜溜。”
丞相府位于京城以西,远离繁华,偏于一偶,偌长的街道上只有几户人家,但都是非富即贵。
与定国公府的大气奢华不同,丞相府的建筑风格偏江南特色。叠石理水、水石辉映,一路上的奇花异草不知凡几。道路两旁的树高大乔木以荫蔽烈日,植古朴或秀丽树形树姿,再辅以花、果、叶的颜色和香味。即便冬季飞雪之时,亦让人感觉春意盎然。
听闻这座宅子是韩丞相请了江南最好的风水师,专门为罗氏建造的。可见他对罗氏有多么用心了。当然,这位丞相虽在感情上对罗氏忠贞不渝,在年少轻狂未娶时还是有过通房丫鬟的,这就是为何他还育有庶子韩正楠。
罗氏一进门,韩丞相就打算遣散所有通房,无奈当初钱氏已有一个月的身孕,罗氏心善便将她留了下来。罗氏很快也有了孕,却在七月突然提早发作,这让韩正齐早韩正楠出生了数日,成为长子。钱氏生下韩正楠后,体虚羸弱,不久便撒手人寰。韩正楠自幼长在罗氏膝下,待罗氏颇为敬重。
花厅内,众女云集。
罗氏一袭青色宽袍,身挂佛珠,端坐于主位上。她慈眉善目,面色和蔼,但眼眸里噙了几滴泪花,看样子,方才哭过一场。
罗氏的左下首处,是长媳孙氏和韩玲萱。韩玲萱的右手戴了一个皮套,隐于宽袖中,脸色白得吓人,想必终日为狂犬病所累,身心疲惫。而她得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已到婚龄的她如今想觅得一个佳婿,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此,心里哪还能开心得起来?
罗氏的右下首处是二媳妇萧氏,她整个人病怏怏的,在藕色裙衫的包裹中越发显得气色萎靡。
孙氏不着痕迹地扫了萧氏一眼,忙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难得看到萧氏这般落魄的一面,她不开心才怪?
萧氏的右侧,依次是二小姐韩玲清、三小姐韩玲秀和年仅十岁的二少爷韩天宇。
韩玲清与韩玲秀是同胞姐妹,样貌相似得很,此刻正襟危坐,面露忧色,反观韩天宇,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瞧不出悲喜。
大夫人恭顺道:“女儿见过母亲和二位嫂嫂。”
“桑玥见过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和众位姐姐。”桑玥屈膝行了一礼。
众人见到桑玥,像见了仇人似的怒目而视。
罗氏的眼睑仿佛很难掀开,抬眸看了一眼复又垂下,淡淡地道:“坐吧。”
大夫人坐在了韩玲萱与孙氏的中间,婢女青瑶则上前给桑玥摆了凳子。
所有人都分列两旁,唯独让她坐在大厅中央,呵,要审犯人么?桑玥优雅落座,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
其实,这还算罗氏心善,换成滕氏,哪里还会给她看座?不先打上几板子算好的了。
罗氏看着桑玥,实难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恶事,抿唇半天都未开口。
孙氏打破了压抑的平静,叹道:“玥儿,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竟这么狠毒,借着给你外祖母送画的名义毒害她!你外祖母一生吃斋念佛,积德行善,到头来差点遭了外孙女的毒手,说出去,真叫人心寒!”
桑玥偏过头,瞪大亮晶晶的眸子,无辜道:“大舅母说我害了外祖母,我瞧着外祖母除了伤心过度并无大恙,还请大舅母把话说明白些。”
孙氏起身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幅观音送子图,质问道:“你可认得这幅图?”
桑玥定睛一看,心底闪过一丝愕然。这幅字画好像是她的,她探出手摸了摸,连纸张都没丝毫差别。难道画有问题?她四下看了看,眸光透过轩窗,落在不远处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忽而笑了:“认得。”
“承认就好!就是这幅图害得你二舅母滑胎!”
再听“滑胎”二字,萧氏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的情绪再次剧烈地波动起来,她一抽一抽,泪如泉涌,那痛彻心扉的模样,看得罗氏和几个儿女心疼不已。
“琴音,你当心点儿身子,天宇,劝劝你母亲。”罗氏吩咐了一句,转而自己也抽出帕子抹起了泪。
韩天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走到萧氏身旁,拉过她的手,脆生生道:“母亲不哭。”
萧氏心里越发伤感,却碍于罗氏的话,只得堪堪忍住泪意。她拍了拍韩天宇的手,哽咽道:“我没事,你回位子上坐好。”
桑玥看着罗氏哭,萧氏哭,萧氏的一双女儿也哭,只觉得今日掉进了泪眼里。罗氏的江南柔情算是完全遗传给了二房。
孙氏安慰了一句:“二弟妹莫伤心,今日由婆母做主,定将那害你和小侄儿的人绳之以法,给小侄儿讨回公道!”
给罗氏施压呢!桑玥心里冷笑,面上坦荡无匹,幽幽冉冉道:“大舅母说我用这幅画害了二舅母,请问我是怎么害的?”
孙氏将画递回丫鬟的手上,语气寒凉道:“这幅画的墨汁里掺了夹竹桃的汁液,闻久了能令人精神不振,食欲渐小,恶心嗜睡,最后,则毒气攻心而亡。你原本打算送给婆母,但婆母心念二弟妹有孕在身,便赠与她观赏,好沾粘菩萨的祥瑞之气,为韩家再添男孙。你敢说你不是想害婆母,却阴差阳错之下害了二弟妹?”
桑玥并不为孙氏的疾言厉色所慑,她起身,含韵而立,淡雅一笑,似一方水莲开在喧嚣的尘世间,静谧得美好。
“大舅母说我陷害外祖母,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氏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桑玥却不气不恼,还面含微笑。她的睫毛飞速眨动,深吸一口气,冷道:“为什么?你同嫡母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你以为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你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你恨嫡母,却又奈何不了她,只能将气撒在了外祖母的身上。二来,害了你外祖母,便削弱了嫡母的外援势力,不正好逞了你的心?”
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唇红齿白,煞是迷人。
“大舅母,我的分析跟你的恰恰相反。我只有三个问题:一,二舅母滑胎了谁最开心?二,外祖母横遭变故后,中馈大权将落于谁手?三,我年幼不懂事,母亲教训我天经地义,是谁以讹传讹说母亲与我势同水火?”说着,她看向大夫人,“母亲,莫不是您心里恨我,在外面发话说你我不和?”
大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就是一滞,桑玥真是狡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哪里敢承认她恨桑玥?岂不是让人笑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容人之量?她唯有否认:“怎么会?你是我女儿,天底下哪有母亲恨自女儿的?”
桑玥甜甜地笑道:“看吧,母亲都承认同我的关系好,那么大舅母你的话就不攻自破了,我没理由陷害外祖母。”
大夫人差点被茶噎死!敢情桑玥是挖了个坑让她往里跳,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桑玥赢。
罗氏觉得桑玥讲得很有道理。再者,她认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还未及笄,哪里就懂得害人了?
萧氏逐渐止住了哭泣,看了看暴跳如雷的孙氏和作壁上观的韩珍,隐约觉得孙氏激动得有些过度、而韩珍又太平静了。孙氏向来讨厌她,她滑胎了孙氏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大费周章为她伸冤?而韩珍与桑玥的关系她从丈夫那儿也听了些,的确水火不容,如今摆在眼前有个陷害桑玥的机会,她却白白放着不用,跟没事人一样的!
萧氏的手摸上平坦的小腹,眸光忽而犀利了。
“巧舌如簧!”孙氏气急败坏道,“你别净扯些有的没的,太医出了诊断结果,二弟妹的确是身中夹竹桃的毒才会导致滑胎,而这幅画中被查出掺了夹竹桃!你纵然舌绽莲花,也不能颠倒是非曲直!”
桑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我并没说这幅字画是我的呀!”
“你刚刚明明说认得!现在想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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