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过了中秋,或许在母亲冥诞之后,她就不得不回到京城,回到皇宫,回到那个四方的天空下,在他搭好的戏台上把这场戏唱完。
谁让她做得比哥哥还要好,又是一个绝对不会对永和帝的皇位产生威胁的公主。
这些事一旦想清楚,她就觉得齿冷。
她恨死了那片宫城,那里消磨了母亲的生机与爱意,把哥哥逼成了连自己都不喜欢的模样,现在又要献祭她的自由与一生。
可她又能如何挣扎,就算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也无法对命运说不。
只因为她是公主,只因为……
等等。
魏怀恩弹坐起来,好像一直压着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阴云被狂风瞬间吹散。
她抓着萧齐的眼眶下缘和下颌骨强硬地抬起了他的脸,一双燃烧着火焰的杏眼贴得离他极近,呼吸相闻。
她慢慢吐字,如同情人絮语一样说出了让萧齐呆在当场的话:
“没有权力就活不下去,但若是本宫说,本宫要回到京城,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再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成为大梁第一位女帝……”
她微微后撤,给他反应的时间,也紧盯着他的神情:
“萧齐,你待如何?”
这个姿势极具威胁,即使萧齐知道魏怀恩没有武功也不是天生神力,可这一刻他就是觉得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将他的头颅都捏碎。
“奴才……愿以骨血为主子铺路,绝不后悔。”
他毫无畏惧地仰望着她,似乎只要她想,他这条命便随时可以为她舍弃。
“哈哈哈哈……”
魏怀恩松了手上的力道,拍了拍他被她的指尖抠出红痕的脸:
“好奴才。”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记好了。”
她再度凑近,萧齐以为她指的是那大逆不道之言,正要开口发誓,唇上倏忽一软,让他如在梦中,愣怔不知如何反应。
魏怀恩没有停留,蜻蜓点水般一吻之后就重新坐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听见本宫的话吗?”
“我……奴才,奴才记住了。”
口唇之上的香气还未散尽,萧齐连如何开口讲话都说错,整个人从脸颊到耳尖红得像是被开水烫过,连再看魏怀恩的胆量都没有,忙不迭应声。
“好,很好。”
魏怀恩弯了弯眼睛,忍住了没笑出声。逗弄他真是有趣,她看过不止一次他在其他宫人面前冷漠的样子,全然不似现在这样有活人气。
她突然觉得淌进京城的浑水里也没什么不好,她还有萧齐,比起主仆,更像是盟友,他比任何能都能懂她的不甘与野心,这一点,连舅舅和水镜都做不到。
因为他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副司使。
一样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最能识别彼此,她有点喜欢他了。
“怎么不抬头,不敢看本宫?”
魏怀恩站到了地上,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袍角。
“主子……地上凉。”
萧齐把想要抱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他只想赶紧跑出这间屋子,在自己化成一滩烂泥之前。
他快要融化在那个吻里,嘴唇后知后觉发起麻来,他的视线只敢攀到她的腰间就不敢再往上,怕失态,怕唐突,怕自己再也不能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甚至都来不及想魏怀恩为什么这样做。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回去呢?”
魏怀恩蹲下来托着腮又亲了他的侧脸,这下萧齐彻底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缩。
“不,不是,我……”
语无伦次的萧齐一下子撞到了椅子上,“咚”的一声,魏怀恩听着都觉得疼。
多重窘迫之下,萧齐顾不上失礼,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往外窜去,还差点被不高的门槛绊倒,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连帽子都跑歪了。
魏怀恩笑得坐在地上前仰后合,萧齐实在是太好玩了,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在魏怀恩的意料之内,让她完全掌握着节奏,想给予就给予,想收回就收回。
这真是天底下最有趣的游戏,她甚至觉得把人吓走了有些可惜。
指尖点在唇上,隔着院墙,萧齐和魏怀恩做着一样的动作。
只是萧齐格外用力,想用把唇肉按在牙齿上的疼痛让自己牢牢记住她的那一个吻。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对她说出一个“不”字,无论她懂还是不懂,无论她把这当成游戏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劝她和自己保持距离。
深呼吸了好几次,萧齐正了正衣冠,重新走回了小院子。他还惦记着他的殿下没有穿鞋,他不能再失职。
魏怀恩坐在地上看着他进来,要不是他的脸还有些红,她几乎要以为刚才跑走的不是他了。
萧齐快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即使是仰头都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尖。
这样仪态风姿的人,如果不是阉人,或许也能下场科考,或许会另有一番天地。
但现在他半跪下身,心甘情愿地以一种服侍的姿态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小榻上,耐心地用布巾擦拭过没有沾灰的足尖。
他这样好,她怎么可能再看到别人呢?
有他在身后,魏怀恩好像终于被他带出了冰冷的泥淖,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会不问缘由,只听她的话,供她驱使。
她振奋了起来,拉着他坐在身边,靠着他复又看起了邸报和誊录的公文。
“你会陪着我的,对吗,萧齐?”
“对,萧齐会一直陪着您。”
厉空宅邸。
孟可舒一夜都不曾合眼,滚滚人头落地的血腥气在她鼻间萦绕不散,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修罗场面。
只是因为那个疯子知道府中下人在她面前嚼了舌根,告诉了她过往密辛。
她一直以为那个疯子或许是某个世家的庶子,或者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在莽山春猎时独自一人失意地坐在半山亭中抚琴。
原来是她不通人事,竟然不知道除了世家官眷能够承恩参加春猎之外,还有一种人也会来到这里。
也就是所谓的玩物,所谓的最腌臜,最低贱,最上不得台面,甚至能够被随意转赠的伶人伎者。
所以他才会那般疯魔,恨不得把府中上上下下杀得一个不剩。
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疯子会那样在意这一点。旁人倒也罢了,她这个被流放之后苟且藏在京城中的罪人,难道还有什么立场嘲讽他吗?
全家被判流放之时,孟可舒并不觉得有什么。律法严明,有罪要偿,哪怕父兄之罪挂落了她,她也从不觉得冤屈。
她既然享受了好处,既然被温养了这么多年,那么这罪自然也该有她一份。
只是本就不爱富贵的人,甚至隐隐庆幸终于不用被安排自己不情愿的婚事。
她并不知道孟家获罪的细节,只以为无论父兄如何,他们到底还是一家人,去到哪里都无妨,只要能平安活着就好。
她要的不多,即使在满府上下兵荒马乱的时候,她也对那些身外之物毫不留恋,只带走了那把琴。
但她没想到,在他们一家狼狈到达南林府的那天,居然又能见到他。
“孟小姐,在下厉空,之前有幸在莽山春猎时见过孟小姐一面,不知孟小姐是否还对在下有印象?”
他骑着一匹白马等在南林城门下,夕阳耀在他身后,如天神临凡一样,行到坐在破败的驴车里,粗服乱头的她面前。
后娘和姐妹在后面狠狠地掐了她的后腰,催她不要发愣,赶紧给这位一看便不凡的青年回话。
她吃痛,回过头瞪了她们一眼,也就错过了厉空眼中向后娘她们投去的威胁与狠厉。
“我记得你。你是那位竹林中弹琴的公子。”
孟可舒转回来冲厉空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家遭难,不是什么孟小姐了。”
孟可舒的余光里看见,坐在前车的父亲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似乎被震住了一样,半晌没有说什么,又缩了回去。
她知道,一向守规矩的父亲想训斥她不该和外男多话,可是到了眼下这个情形,那些规矩连父亲都觉得可笑了罢。
进城的队还要排一会,她干脆从行李上面把琴抱了下来,坐在车前和他聊了起来。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厉公子,正好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很久了。”
她脸上沾了尘灰有些痕迹,可一点都不妨碍厉空看着她时眼中的柔情。
不是碰见,厉空在心里回答道,是我来找你了。
“你那日弹的那段曲子,后来我寻了好多曲谱,都没有寻到,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吗?”
聊起琴来,孟可舒一点都不像在京中交游时的温文形象,倒像是终于离开了樊笼的飞鸟,叽叽喳喳。
明明是在问厉空问题,却让他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春猎之后我一直记着你的曲子,但总是不能复原出来,可惜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姓名,要不然早就想办法问你要谱子了。”
她三两下就调好了音,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期盼地看着他。
“不过现在也不晚,你也是要进南林城的吧?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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