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阿迪布的精神无法用语言表达,也无法用以其名义所成立的宗教教义来表达。穆阿迪布的内心一定对傲慢自大的权力、谎言和狂热的教条主义者充满了愤怒。我们必须给这内心的愤怒以发言权,因为穆阿迪布的教导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有在公正、互助的社会结构中,人类才能长久地生存下去。
——摘自弗雷曼敢死队契约
雷托背靠小棚屋的一堵墙坐了下来,注视着萨巴赫——出现在预知幻象中的线头正在慢慢解开。她已经准备好了咖啡,放到了他身旁。现在她正蹲在他面前,为他准备晚饭。晚饭是喷香的加了香料的稀粥。她用勺子快速搅拌着稀粥,在碗口留下靛青色的痕迹。她搅拌得十分认真,那张瘦脸几乎垂到了粥面。她身后是一张粗糙的薄膜,有了它,小棚屋就能充当蒸馏帐篷用。灶火和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薄膜上,像在她的头上加了一圈光环。
那盏灯引起了雷托的兴趣。那是盏油灯,而不是球形灯。苏鲁齐的人真是肆意挥霍香料油啊。他们保持着最古老的弗雷曼传统,同时却又使用扑翼飞机和最先进的采集机,粗鲁地将传统与现代搅拌在一起。
萨巴赫熄灭了灶火,把那碗粥递给他。
雷托没碰那个碗。
“如果你不吃,我会被惩罚。”她说道。
他盯着她,想着:如果我杀了她,就会粉碎一个幻象;如果我告诉她穆里茨的计划,就会粉碎另一个幻象;如果我在这儿等着父亲,这一根幻象线头将变成一条粗壮的绳索。
他的思维整理着各种幻象的线头。其中一个很甜蜜,久久萦绕在他心头。在他的幻象中,有一个未来讲述了他和萨巴赫的结合,这个未来诱惑着他,威胁着要将其他未来排挤出去,让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向苦难的终点。
“你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
她把碗朝他推了推。
雷托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渴的嗓子。他全身上下充满了想杀死萨巴赫的冲动。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由于冲动而颤抖不已。要粉碎一个幻象是多么容易啊!让自己的野性发作吧。
“这是穆里茨的命令。”她指着碗说。
是的,穆里茨的命令。迷信征服了一切。穆里茨想要他去解读幻象中的场景。他像个古代的野蛮人,命令巫医丢下一把牛骨头,让他根据骨头散落的位置占卜未来。穆里茨已经取走了他的蒸馏服,因为那是一种“简单的防范措施”。穆里茨嘲笑了纳穆瑞和萨巴赫:只有傻瓜才会让囚犯逃走。
此外,穆里茨还有个大问题:精神河流。俘虏的水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穆里茨正在寻找某个迹象,让他有借口杀死雷托。
有其父必有其子,雷托想。
“香料只能给你带来幻象。”萨巴赫说道,雷托长久的沉默让她很不自在,“我在部落狂欢中也有过许多幻象,可惜它们全都没什么意义。”
有了!他想。他让身体进入封闭的静止状态,皮肤于是很快变得又冷又潮。贝尼·杰瑟里特的训练主宰了他的意识,他的意识化为一道光,详尽无遗地照亮萨巴赫和这些被驱逐者的命运。古老的贝尼·杰瑟里特教义中说得很清楚:
“语言反映着生活方式。某种生活方式的与众不同之处大都能通过其所用的语言、语气及句法结构而被识别。尤其要注意断句的方式,这些地方代表生命的断续之处。生命的运动在这些地方暂时阻滞、冻结了。”和每个服用香料的人一样,萨巴赫也可以产生某些幻象。可她却轻视自己那些被香料激发的幻象,它们让她不安,因此必须被抛在一边,被有意忘却。她的族人崇拜夏胡鲁,因为沙虫出现在他们的大部分幻象中;他们祈祷沙漠边缘的露水,因为水主宰着他们的生命。但尽管如此,他们却贪婪地追求着香料带来的财富,还把沙鲑诱进开放的引水渠。萨巴赫在用香料激发他的预知幻象,但对这些幻象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然而,他意识的光束照亮了她话中那些细微的迹象:她依赖绝对、有限,不愿深入变化无穷的未来,因为变化意味着决定,而且是严酷的决定,而她无法作出这些决定,尤其是当它们涉及她自身的利益的时候。她执着于自己偏颇的宇宙观,尽管它可能蒙蔽了她,让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是其他可能的道路却令她无比恐惧。
她是固定的,而雷托却在自由运动。他像一只口袋,容纳了无数个时空。他能洞见这些时空,因此能够作出萨巴赫无法作出的可怕的决定。
就像我的父亲。
“你必须吃!”萨巴赫不耐烦地说。
雷托看到了全部幻象的发展规律,知道自己必须跟随哪根线头。他站起来,用长袍把自己裹紧。没有蒸馏服的保护,长袍直接接触皮肤,带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的香料织物上,感觉着嵌在织物中的沙粒。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
“这里头的空气太差,我要到外头去。”
“你逃不走的,”她说,“每条峡谷里都有沙虫。如果你走到引水渠对岸,它们能根据你散发出的水汽感觉到你。这些被圈禁起来的沙虫十分警觉,一点也不像它们在沙漠中的同伴。而且——”她得意地说,“你没有蒸馏服。”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他问,有意激起她发自内心的反应。
“因为你还没有吃饭。”
“你会因此而受罚。”
“是的!”
“但我浑身上下已经浸满了香料,”他说道,“每时每刻都有幻象。”他用光着的脚指了指碗,“倒在沙地里吧,谁会知道?”
“他们在看着呢。”她轻声说道。
他摇了摇头,把她从自己的幻象中除去了,立即感到了一种全新的自由。没必要杀掉这个可怜的小卒。她在跟随着别人的音乐跳舞,连自己所跳的舞步都不知道,却相信自己正共享着那些吸引着苏鲁齐和迦科鲁图的强盗们的权力。雷托走到门边,打开密封口。
“要是穆里茨来了,”她说道,“他会非常生气……”
“穆里茨是个商人,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个空壳。”雷托说道,“我的姑姑已经把他吸干了。”
她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出去。”
他想:她还记得我是如何从她身边逃走的。现在她担心自己对我的看管太不严密。她有自己的幻象,但她不会听从那些幻象的引导。其实她要做的只是看看那些幻象,就会知道他的打算:在狭窄的峡谷里,他要怎么才能骗过被困在里面的沙虫?没有蒸馏服和弗雷曼救生包,他要怎么才能在坦则奥福特生存下来?
“我必须一个人待着,向我的幻象请教。”他说道,“你得留在这儿。”
“你要去哪儿?”
“去引水渠。”
“晚上那里有成群的沙鲑。”
“它们不会吃了我。”
“有时沙虫就在对岸待着,”她说道,“如果你越过引水渠……”她没有说完,想突出她话中的威胁。
“没有矛钩,我怎么能驾驭沙虫呢?”他问道,不知她能否稍稍看看哪怕一星半点她自己的幻象。
“你回来之后会吃吗?”她问道,再次走到碗边,拿起勺子搅拌着稀粥。
“干任何事情都得看时候。”他说道。他知道她不可能觉察出他巧妙地使用了音言,由此将自己的意愿偷偷加进了她的决策思维。
“穆里茨会过来看你是否产生了幻象。”她警告道。
“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对付穆里茨。”他说道,注意到她的动作变得十分缓慢。他刚才对她使用的音言巧妙地与弗雷曼人的生活模式融为一体。弗雷曼人在太阳升起时朝气蓬勃,而当夜晚来临时,一种深深的忧郁通常会令他们昏昏欲睡。她已经想进入梦乡了。
雷托独自一人走进夜色。
天空中群星闪耀,他能依稀分辨出四周山丘的形状。他径直向水渠边的棕榈林走去。
雷托在水渠岸边久久徘徊着,听着对岸沙地中发出的永无止息的咝咝声。听声音应该是条小沙虫:这无疑是它被圈养在这儿的原因。运输小沙虫较为容易。他想象着抓住它时的情景:猎手们用水雾让它变得迟钝,然后就像准备部落狂欢时那样,用传统的弗雷曼方法抓住它。但它不会被淹死。它会被送上宇航公会的飞船,运到那些充满希望的买家手中。然而,外星的沙漠可能过于潮湿了。很少有外星世界的人能意识到,是沙鲑在厄拉科斯上维持着必要的干燥。是这样!因为即使是在坦则奥福特这儿,空气中的水分也比任何以往沙虫所经历的都要多上好几倍——除了那些在穴地蓄水池中淹死的沙虫。
他听到萨巴赫在他身后的棚屋内辗转反侧,遭到压制的幻象刺激着她,让她不得安宁。他不知道抛开预知幻象和她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两个人共同迎接并分享每一时刻的到来。这个想法比任何香料所引发的幻象都更吸引他。未知的未来带着独一无二的清新气息。
“穴地的一个吻相当于城市中的两个。”
古老的弗雷曼格言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传统的穴地是野性与羞涩的混合体。迦科鲁图/苏鲁齐的人至今仍然保留着一丝羞涩的痕迹,但仅仅是痕迹而已。传统已经消失了,一念及此,雷托不禁悲从中来。
来得很慢。当雷托真正意识到行动已经开始时,他已经被身边许多小生物发出的沙沙声包围了。
沙鲑。
很快他就要从一个幻象转入另一个了。他感受着沙鲑的运动,仿佛感受自己体内发生的运动。弗雷曼人已经和这些奇怪的生物共同生活了无数世代。他们知道,如果你愿意用一滴水来做诱饵,你就能引诱它们进入你触手可及的范围。很多快要渴死的弗雷曼人常常会冒险用他们所剩的最后几滴水来进行这场赌博,结果可能是赢得从沙鲑身上挤出的绿色糖浆,从而维持自己的生命。沙鲑也是小孩子的游戏。他们抓它们既是为了取水,也为纯粹的玩乐。
但此刻的“玩乐”对他实在太重要了。雷托不禁打了个哆嗦。
雷托感到一条沙鲑碰到了他的光脚。它迟疑了一下,随后继续前行。水渠中大量的水在吸引着它。
沙鲑手套。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如果有人把沙鲑抓在手里,将它沿着自己的皮肤抹开,它就变成了一只活手套。沙鲑能察觉到皮肤下毛细血管中的血液,但血液的水中混有的其他物质却令它感到不舒服。或早或晚,手套会跌落到沙地上。随后它会被捡起并放入香料纤维篮子中。香料抚慰着它,直到它被倒入穴地的亡者蒸馏器中。
他能听到沙鲑掉入水渠的声音,还有食肉鱼捕食它们时激起的水花。水软化了沙鲑,让它们变得柔韧。孩子们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一口唾沫就能骗来糖浆。雷托倾听着水声。水声代表着沙鲑正向开放的水面迁徙,但它们无法占据一条由食肉鱼把守的水渠。
它们仍然在前进。它们仍然在发出溅水声。
雷托用右手在沙地里摸索着,直到手指碰到一条沙鲑坚韧的皮肤。正如他期望的,这是条大家伙。这家伙并没有想要逃走,而是急切地爬进他的手中。他用另一只手感觉着它的外形——大致呈菱形。它没有头,也没有突出的肢体,没有眼睛,可它却能敏锐地发现水源。它和其他伙伴能身体挨身体,用突起的纤毛将大家交织着连在一起,变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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