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权力的谬误之处:归根结底,权力只有在一个确定的、有限的宇宙中才会发生效力。但是宇宙相对论中最基本的一课就是事物总在变化。任何权力都会碰到一个更大的权力,保罗·穆阿迪布在厄拉奇恩的平原上给萨多卡上了这一课,但他的后代却还没有学到。
——厄拉奇恩的传教士
今天朝会的第一个陈情者是一个来自卡得仙的行吟诗人,一个钱包已被厄拉奇恩人掏空的朝圣者。他站在大厅内水绿色的石头地面上,并没有一丝乞讨的样子。
杰西卡很佩服他的勇敢,她与厄莉娅一起坐在七级台阶之上的顶层平台。这里为母亲和女儿准备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王座。杰西卡注意到,厄莉娅坐在她右边——象征着雄性的位置。
至于这位卡得仙的行吟诗人,很显然,贾维德的人正是因为他现在所展现的个人品质——他的勇敢——而放他通行的。人们指望行吟诗人能为大厅里的朝臣们提供些乐子,以此为贡品,代替他已经丧失在厄拉奇恩的钱财。
替行吟诗人陈情的教士报告说,这个卡得仙人只剩下了背上的衣物和肩上背的巴厘琴。
“他说他被灌下了一种黑色饮品,”代陈者说道,勉强压制着嘴角的笑容,“该饮品让他四肢无力,头脑却保持清醒,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包被拿走。”
杰西卡端详着行吟诗人,与此同时,代陈者仍在不厌其烦地诉说着,话中充斥着虚伪的仁义道德。卡得仙人个子很高,接近两米。他有一对灵动的眼珠,显示出他是个机警且具有幽默感的人。他的金发耷拉在肩膀上,这是他星球上的发式,还有宽阔的胸膛和无法被圣战长袍隐藏的良好身材,透露出他的男子气概。他名叫泰格·墨罕得斯,是商业工程师的后代。他为祖先以及自己而感到自豪。
厄莉娅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恳求,头也不回地说道:“为了庆祝杰西卡夫人回到我们身边,请她首先作出裁决。”
“谢谢,女儿。”杰西卡说道,向每个人清楚地表明了此地的长幼尊卑。女儿!看来这位泰格·墨罕得斯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会是个无辜的傻瓜吗?杰西卡意识到,在对方的计划中,这个裁决是向她开的第一枪。厄莉娅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很擅长演奏那个乐器吗?”杰西卡问道,指了指行吟诗人肩上的巴厘琴。
“和伟大的哥尼·哈莱克弹得一样棒!”泰格·墨罕得斯用足以让大厅里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大声说道。他的回答在朝臣们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你想索要路费作为回报,”杰西卡说道,“钱会把你带到何处呢?”
“到萨鲁撒·塞康达斯,法拉肯的宫廷。”墨罕得斯说道,“我听说他在搜罗行吟诗人,他支持这门艺术,要在他周围制造一次伟大的文艺复兴。”
杰西卡强忍着没有看厄莉娅。当然,他们早就知道墨罕得斯会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很乐于在这出戏中充当一个配角。他们难道会认为她连这么一个攻击都无法应付吗?
“你能用你的演奏来获得路费吗?”杰西卡问道,“我要向你提出一个弗雷曼式的条件。如果我欣赏你的音乐,我会留下你为我消除忧虑;如果我讨厌你的音乐,我会把你赶进沙漠,让你在那儿筹集路费;如果我确定你的音乐真的适合法拉肯,此人据说是厄崔迪家族的敌人,我会送你去那儿,并祝你好运。你答应这三个条件吗,泰格·墨罕得斯?”
他仰起头,发出一阵狂笑。他从肩上解下巴厘琴,熟练地在手里掉了个个儿,以示接受挑战。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飘洒着。
大厅里的人开始拥向中间,朝臣和卫兵们呵斥着让他们往后退。
墨罕得斯弹了个音符,让琴弦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随后,他以圆润的男高音开始歌唱。歌词显然是即兴创作的,但杰西卡被他纯熟的演奏技巧迷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了歌词:
你说你怀念卡拉丹的大海,
你曾经的封地,厄崔迪,
永不停息的思念——
但却被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说你痛苦伤心,这里的人野蛮无礼,
为了传播你的夏胡鲁之梦,
忍受着难以下咽的食物——
流放到了陌生之地!
你使厄拉科斯变得柔弱,
使沙虫所过之地不再喧嚣,
而你的结局仍是——
流放到陌生之地!
厄莉娅!他们称你为库丁,
无缘得见的精灵,
直到——
“够了!”厄莉娅厉声喝道。她从王座上半站起来:“我要把你……”
“厄莉娅!”杰西卡说道,音量刚好能穿透厄莉娅的呵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又不足以和厄莉娅起正面冲突。音言高手的表现。任何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意识到了它蕴含的能量。厄莉娅坐回她的椅子上,杰西卡注意到她脸上有明显的挫败感。
不知这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杰西卡想,有意思!
“第一个裁决由我作出。”杰西卡提醒她道。
“很好。”厄莉娅的声音只能勉强听到。
“我觉得这个人是一件非常适合法拉肯的礼物。”杰西卡说道,“他有一条像晶牙匕一般锋利的舌头。如此一针见血的舌头能使我们的宫廷保持健康,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去监督科瑞诺家族。”
大厅里泛起一阵笑声。
厄莉娅强压着怒火从鼻子里缓缓地呼了口气:“你知道他称我为什么吗?”
“他没用任何东西来称呼你,女儿。他只是报告了任何人都能从街上听到的东西。他们称你为库丁……”
“不用腿走路的女妖。”厄莉娅咆哮道。
“如果你赶走报告事实的人,留下的人只会说你想听的,”杰西卡甜甜地说,“让你沉湎于你的幻想,在其中慢慢腐烂。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
王座下方的人群发出一阵嗡嗡声。
杰西卡盯着墨罕得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无畏地站着。他似乎准备接受降临到他身上的任何判决,并不在乎判决本身是什么。墨罕得斯是那种她的公爵遇到麻烦时愿意依靠的人:一个自信、果敢的人,能承受任何结果,甚至是死亡,却不轻易背叛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条路呢?
“你为什么要特意唱那些歌词呢?”杰西卡问他。
他抬起头,清清楚楚地说:“我听说厄崔迪家族非常开明,值得尊敬。我只想做个测试,看能不能待在你们身边,为你们效劳。这样一来,我也有时间去调查到底是谁抢劫了我,我要以我的方式和他们算账。”
“他胆敢试探我们!”厄莉娅嘟囔着说。
“为什么不呢?”杰西卡问道。
她朝下面的行吟诗人笑了笑,以示善意。他来这个大厅的原因只是找寻机会,让他能够踏上新的旅程,经历宇宙中的另一段历程。杰西卡禁不住想把他留下来作为自己的随从,但是厄莉娅的反应说明,勇敢的墨罕得斯会面临厄运。还有就是人们的猜疑和预期——让一个勇敢英俊的行吟诗人留下来为自己服务,就像她留下哥尼·哈莱克一样。最好还是让墨罕得斯走自己的路吧,尽管把这么好的一个人送给法拉肯让她很不舒服。
“他可以去法拉肯那儿,”杰西卡说道,“他拿到了路费。让他的舌头刺出科瑞诺家族的血,看他之后还能不能活下来。”
厄莉娅先是恶狠狠地瞪着地板,然后挤出一丝迟到的微笑。“杰西卡夫人的智慧至高无上。”她说道,挥了挥手,让墨罕得斯离开。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杰西卡想。但是,厄莉娅的态度表明,更困难的测试还在后头。
另一个陈情者被带了上来。
杰西卡观察着女儿的反应,一阵疑云涌上心头。从双胞胎那儿学来的东西在这儿可以派上用场了。尽管厄莉娅成了邪物,但她仍然是个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她了解母亲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清楚。厄莉娅显然不可能在行吟诗人这件事上错误判断母亲该有的反应。为什么厄莉娅还要上演这么一出戏?为了让我分心?
没有时间去深思了。第二个陈情者已经在王座下方站好,他的代陈者站在他身旁。
这回的陈情者是个弗雷曼人,一位老者,沙漠中的曝晒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他个子不高,却有着瘦长的身躯,通常穿在蒸馏服外头的长袍令他看上去有某种威严。长袍很配他的瘦长脸和鹰勾鼻,一双纯蓝的眼睛中目光流动。他没有穿蒸馏
服,看上去似乎不太习惯。宽阔的大厅对他来说就像危险的野外,不停地从他体内夺取宝贵的水分。在半敞开的兜帽底下,他戴着象征着耐布的凯非亚节。
“我是甘地·艾尔-法利,”他说道,一只脚踏上通向王座的台阶,以此将他的身份与底下那些乌合之众区分开来,“我是穆阿迪布敢死队成员之一,我来这里是为了沙漠。”
厄莉娅微微挺了挺身,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的内心。艾尔-法利的名字曾经出现在要求杰西卡加入议会的联名申请上。
为了沙漠!杰西卡想着。
甘地·艾尔-法利刚才抢在他的代陈者说话之前开口。以这个正式的弗雷曼短语,他让人们明白他要说的和整个沙丘有关,而且是以一种权威的口气说出这个短语,只有曾经跟随穆阿迪布出生入死的人才有这种权威。杰西卡怀疑甘地·艾尔-法利想说的和贾维德以及首席代陈者原以为的祈求内容不一样。她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一个教会官员从大厅后方冲了过来,挥舞着黑色的祈求布。
“夫人!”官员叫道,“不要听这个人的!他伪造了……”
杰西卡看着教士向她们跑来,眼角余光发现厄莉娅比出了古老的厄崔迪战时用语:“行动!”杰西卡无法判断手势是向谁作出的,但还是本能地向左猛地一倒,带着王座一起倒地,接触到地面时翻了个身,甩开王座。站起身时,她听到了刺耳的毛拉枪声……紧接着又是一枪。但第一声枪响时她作出了反应,同时觉得有东西扯了一下她的右衣袖。她向台下的陈情者和朝臣们扑了过去,却发现厄莉娅没有动。
淹没在人群中后,杰西卡停了下来。
她看到甘地·艾尔-法利已躲到了高台一侧,代陈者却仍然呆立在原来的地方。
和所有伏击一样,整个过程刹那间就结束了,但是大厅里所有的人都作出了意外发生时该有的动作,只有厄莉娅和代陈者就那么傻愣愣地待在那儿。
杰西卡发现大厅中央一阵骚动。她挤开人群,看到四个陈情者紧抓着那个教会官员。黑色的祈求布躺在他脚底下,布的褶皱中露出了一把毛拉枪。
艾尔-法利匆匆越过杰西卡,将教士和手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这个弗雷曼人发出一声怒吼,拳头从腰间伸出,一掌戳出。由于愤怒,左手的手指绷得笔直。他击中了教士的喉咙,教士倒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然后,愤怒的老耐布将目光对准高台,没有向他攻击的对象看上第二眼。
“Dalal-il'an-nubuwwa! ”艾尔-法利叫道,将两只手掌放在前额上,随后放下双手,“萨拉夫不想让我闭嘴!就算我不杀死这些干涉我说话的人,其他人也会干掉他们。”
他还以为他是目标呢,杰西卡意识到。她向下看了看衣袖,手指伸进毛拉枪留下的光滑的弹洞。毫无疑问,是下过毒的。
陈情者们扔下了教士。他在地上抽搐着,喉骨碎裂,濒临死亡。杰西卡向站在她左方的一对吓坏了的朝臣一挥手,说道:“让那个人活下来,我有话要问他。如果他死了,你们也活不了!”他们犹豫地向高台方向望了望,她对着他们用起了音言,“快去!”
这对家伙开始行动了。
杰西卡迅速来到艾尔-法利身边,轻轻捅了他一下:“你是个傻子,耐布!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不是你!”他们身边有几个人听到了。震惊之中,艾尔-法利朝台上看了一眼。一张王座翻倒在地,厄莉娅仍然端坐在另一张上。随后,他的脸色稍稍一变,但变化极其细微,没经验的人是发现不了的——他明白了。
“敢死队员,”杰西卡说道,提醒他对她的家族曾经作出的承诺,“我们在苦难中学会了如何背靠背。”
“相信我,夫人。”他马上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
杰西卡只听身后传出一阵窒息的声音,她一转身,同时感到艾尔-法利立刻移动到了她的后方,和她背靠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住在城市的弗雷曼女人的俗丽服饰,从躺在地下的教士身旁直起身来。那两个朝臣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女人看都没看杰西卡夫人一眼,反而以一种古老的哭腔开始哀恸——呼唤着亡者蒸馏师,让他们前来采集尸体的水分并注入部落的蓄水池。声音与她的穿着大相径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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