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曼人宣称他们上承天启,其使命就是向世人昭示神谕。对此我不想说什么。但他们同时宣称,他们还要向世人昭示一种全新的意识形态,这一点只能饱受我的嘲笑。当然,他们提出这两种说法是为了强化他们的正统性,让这个宇宙能够长期忍受他们的压迫。以所有被压迫者的名义,我警告弗雷曼人:权宜之计从来不会长久。
——厄拉奇恩的传教士
夜里,雷托和斯第尔格离开穴地,来到一道突出地面的岩石顶部的凸缘,泰布穴地的人称这块岩石为“仆人”。在渐亏的二号月亮照耀下,站在凸缘处能俯瞰整个沙漠——北面的屏蔽场城墙和艾达荷峰、南面的大沙漠,还有向东朝哈班亚山脊而去的滚滚沙丘。沙暴过后的漫天黄沙遮盖了南方的地平线。月光给屏蔽场城墙上罩上了一层冷霜。
斯第尔格本不愿意来,只是雷托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才最终参与了这次冒险。为什么非得冒险在晚上穿越沙漠呢?这孩子还威胁说如果斯第尔格拒绝的话,他就一个人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他们的冒险让他心神不安。想想看,这么重要的两个目标竟然晚上独自行走在沙漠上。
雷托蹲坐在凸缘处,面朝南方的大沙漠。偶尔,他会捶打自己的膝盖,一脸焦灼。
斯第尔格站在他主人身旁两步远的地方,他善于在安静中等待,双臂环抱在胸前,夜风轻轻拂动着他的长袍。
对于雷托来说,穿越沙漠是对内心焦虑的回应。甘尼玛无法再冒险与他一起对抗体内生命之后,他需要寻找新的盟友。他设法让斯第尔格参与了这次行动。有些事必须让斯第尔格知道,好让他为未来的日子作好准备。
雷托再次捶打着膝盖。他不知道如何开始!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体内无数生命的延伸,那些生命显得那么真实,仿佛就是他自己的生命。那些生命的河流中没有结束,没有成功——只有永恒的开始。有的时候,这些生命纠合在一起,冲着他大喊大叫,仿佛他是他们能窥视这个世界的唯一一扇窗户,他们带来的危险已经摧毁了厄莉娅。
雷托注视着沙暴残留的扬沙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连绵不断的沙丘分布在整个大沙漠上:风裹挟着硅砂砾,在沙漠上形成了一层层波浪——有豌豆砂、丸砂,还有小石子。就在他注视着燥热的黑暗时,黎明降临了。阳光穿过沙尘,形成一道道光柱,给沙尘染上了一层橙色。他闭上双眼,想象厄拉奇恩的新的一天如何开始。在他的潜意识中,城市的形象就如同无数个盒子,散布在光明与阴影之间。沙漠……盒子……沙漠……盒子……
睁开眼睛时,眼前仍是一片沙漠:风刮起黄沙,仿佛漫天飞舞着咖喱粉。阴影从沙丘底座伸展开来,像刚刚过去的黑夜的爪子。它们是夜晚和白昼的联系物,它们连接着时间。他想起昨晚他蹲坐在这儿时斯第尔格坐立不安的样子。老人为他的沉默感到担心。斯第尔格肯定与他敬爱的穆阿迪布一起度过了很多个类似的夜晚。他现在正四处走动,扫视着各个方向。斯第尔格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下。典型的弗雷曼老人。雷托同情斯第尔格的白天恐惧症。黑暗意味着单纯,哪怕其中可能暗藏杀机。光明却可以有很多表象。夜晚能隐藏恐惧的气味和身影,只能听到轻微的声音。夜晚割裂了三维空间,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大了——号角更嘹亮,匕首更锋利。但白天的恐怖其实更加可怕。
斯第尔格清了清嗓子。
雷托头也不回地说:“我有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斯第尔。”
“我猜也是。”斯第尔格的声音在雷托身边响起,声音既低沉又警觉。这孩子的声音太像他父亲了,像得让人害怕。这就像一种遭到严禁的魔法,让斯第尔格不由自主地一阵反感。弗雷曼人知道神魔附体的恐怖。所有被附体的人都会立即处死,他们的水被洒在沙漠上,以防污染部落的蓄水池。死人就应该死去。依靠孩子来传宗接代,永续不绝,这再正常不过了。但孩子却没有权利表现得跟某位祖先一模一样。
“我的问题是我父亲留下了太多悬而未决的问题,”雷托说道,“尤其是我们所追求的目的。帝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斯第尔,现在的帝国对人太不重视。应该重视人、人的生命,你明白吗?生命,而不是死亡。”
“曾经有一次,你父亲的某个幻象让他十分不安,他和我说过同样的话。”斯第尔格说道。
声音中透出一种恐惧。雷托很想忽略这种恐惧,提个无关紧要的建议打发了事,比如提出先去吃早饭。他意识到自己饿了。他们上一顿饭是昨天中午吃的,雷托坚持要整晚禁食。但现在攫住他的并非身体的饥饿。
我自己所面对的麻烦也就是这里所面对的麻烦,雷托想着,没有任何新的创造。我只是不断向过去追索、追索、追索,直到连距离都消失殆尽。我无法看到地平线,也无法看到哈班亚山脊。我找不到测试最初开始的那个地方。
“说真的,没有东西能代替预知幻象,”雷托说道,“或许我真该冒险试试香料……”
“然后就像你父亲那样被毁掉?”
“左右为难呀。”雷托说道。
“你父亲曾经向我承认过,对未来掌控得太完美,意味着将自己锁在未来之内,缺乏变化的自由。”
“我们面对的就是这个悖论。”雷托说道,“预见未来,这种东西既微妙又强大。未来变成了现在。但是,瞎子的国度里,拥有视力是很危险的。如果你想向瞎子解释你看到了什么,你就是忘记了瞎子有他们的固有行为,这是他们的瞎眼带来的。他们就像一台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的巨大的机器,有自己的惯性,有自己的定位。我害怕瞎子,斯第尔。我害怕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他们可以碾碎任何敢于挡道的东西。”
斯第尔格盯着沙漠。橙色的黎明已经变成了大白天。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我可能的葬身之地。”
斯第尔格紧张了。他说道:“这么说,你还是看到了未来!”
“也许并不是什么预见,只是一个梦罢了。”
“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斯第尔格盯着他的主人,“我们应该马上回去。”
“我不会死于今天,斯第尔。”
“不会?你预见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三条道路,”雷托说着,陷入了回忆,声音于是听上去有点懒洋洋的,“其中一条道路要求我杀死我的祖母。”
斯第尔格警觉地朝着泰布穴地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担心杰西卡夫人能隔着沙漠听到他们的谈话:“为什么?”
“防止丧失香料垄断权。”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这就是我梦中的想法,用刀子时的想法。”
“哦,”斯第尔格明白用刀子意味着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第二条路呢?”
“甘尼和我结合,确保厄崔迪家族的血脉。”
“嚯!”斯第尔格厌恶地呼了口气。
“在古代,对国王或女王来说,这么做很平常。”雷托说道,“但是甘尼和我已经决定不这么做。”
“我警告你,最好坚持你这个决定!”斯第尔格的声音中带着死亡的威胁。根据弗雷曼法律,乱伦是死罪,违令者会被吊死在三角架上。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么第三条呢?”
“我把我的父亲请下神坛。”
“他是我的朋友,穆阿迪布。”斯第尔格轻声道。
“他是你的上帝!我必须将他凡人化。”
斯第尔格转过身,背对沙漠,看着他可爱的泰布穴地旁的绿洲。这样的谈话让他十分不安。
雷托闻着斯第尔格身上的汗味。他多么想就此打住,不再提及这些必须在此表明的话题。他们本可以说上大半天的话,从具体说到抽象,远离现实的决定,远离他眼下所面对的“必须”。还可以谈谈科瑞诺家族。这个家族无疑是个很大的威胁,对他和甘尼玛的生命构成了致命危险。斯第尔格曾提议暗杀法拉肯,在他的饮料里下毒。据说法拉肯偏爱甜酒。那种做法当然不妥当。
“如果我死在这里,斯第尔,”雷托说道,“你必须提防厄莉娅。她已经不再是你的朋友了。”
“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一会儿是死,一会儿又是你姑姑?”斯第尔格真的发火了。杀死杰西卡夫人!提防厄莉娅!死在这里!
“为了迎合她,小人们不断改变自己的做法。”雷托说道,“一位统治者无须是个先知,斯第尔,更无须像个上帝。统治者只需要做到敏感。我带你到这里就是为了说明我们的帝国需要什么。它需要优秀的统治。要做到这一点,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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