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仙尘在袖,两足复绕山云
暮春四月,桃花含露,春溪流碧。当溪渠中蹦跳的水珠沾湿洁白的纸笺时,桃花影里的少女也失声哭泣。而午后春日的桃林,明丽而幽静,晶莹的泪珠肆意流坠时那阳光温暖依旧。草气,溪流,还有这珠泪,被温热明灿的阳光一烫,便蒸腾在一起,酿成弥漫的春酒,氤氲在枝头,缭绕在身侧,悱恻而缠绵,久久都不散去。仿佛就在刹那间,整座花林都醉了静了,鸟儿停了啼鸣,粉蝶收敛了翅翼,落花无声地落在水里,偌大的桃花林中只余下那不可抑制的伤心哭泣。
居盈为何忽然啼哭?近在咫尺的四海堂主自然心知肚明。想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在自己面前一向都无拘无束,快乐而温存;现在忽然啼哭,定是伤春感怀,触景生情。
说起来,他与居盈,俱是冰雪聪明之人,许多事不必言明,便已心领神会,各自知心。他二人之间,本来早已互明心志,相约来日同隐山林。只可惜,盟誓虽好,时势转移,那样美好的心愿恐怕一时难以成为现实。因为,眼下他二人,居盈是适逢剧变,家国蒙难,所遭种种悲屈苦难旁人难明。虽然近日稍稍好转,却是主幼臣疑,朝廷暗流涌动,社稷命途多舛,这样情形下作为满朝众臣的主心骨,她这先皇仅存的嫡系子侄辈血裔“永昌公主”自然不能轻离。而对张醒言来说,虽身处红尘,却心游道德,京师洛阳这样熙来攘往的名利场,自然不会久留。况且,那罗浮山中还有一树寒梅须他看顾,即不说醒言与梅灵之间有何样恩情往事,对居盈而言,她也对那清冷女子十分可怜,况且后来又曾发生那样奋身救护的悲怆事迹,将心比心,她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一己之情便将醒言束缚。
而这些,可能都还不是大问题。真正横亘在少女心间始终排遣不去的,却还是两人之间的仙凡路隔、高下相异。居盈她知书达理,丝毫不把自己高贵身份放在心上,虽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倾城之名,却从不以自己美貌为傲。她一直心恐着,以自己这“才薄之质陋”,不能“奉君子之清尘”;即使“承颜色以接意”,还是“恐疏贱而不亲”。而十多天前,再看到醒言那担山裂地、落雪召雷的手段,更觉得是“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正因这许多顾虑,怀着这些难以明述的少女心事,这些天里,白天强作欢颜,引领群臣,看似风光无限,叱咤风云,却不知每夜之中枕上又沾湿了多少啼痕!所以,刚才在这样阳春烟景中,抚琴清歌时看到那飘摇而上的白絮和零落向下、擦肩而过的桃花,顿时触景伤情,即使眼前和心上人在一起再是欢乐,也压抑不住心底那沉重的哀愁。当过了界限,便泪如泉涌,哭成了泪人。这正是:
聚首多依恋,远别长相思;最是肠欲断,将别未别时!
这样时候,闻到哭声,醒言也清醒过来。看着哭得如梨花带雨的女孩,他也是紧锁愁眉,叹息一声:
“痴哉……”叹了口气,他便伸手过去,将那抽噎不住的少女揽入怀里,紧紧环住。当被揽入怀中,伤心哀恸的居盈猛然惊觉,却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止住悲声,在怀中仰起脸儿,泪眼蒙蒙地跟醒言道歉:“对不起,我这般哭泣,恐扰了你著书心绪…
…”
虽已是努力恢复正常,她那言语间却仍是哽哽咽咽,悲伤无法自抑。尤其话到句末时,她侧过脸来,恰看见溪上那满水的落花,零乱寥落,疏乱横斜,便又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见她复泪,醒言默然,直等居盈略略平静,他才开口温言相劝。对于谙晓诗书的帝女,醒言这劝慰并未直言,而是咏了首诗给她听。对着这落花流水的春溪,对着荷粉露垂的少女,醒言轻抚着她的秀发,温言告诉:
“居盈,你别难过,你的心事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嗯,我看这水中落英飘零,甚是凄美,便想念首诗给你听……”
“嗯,好的……”抽抽噎噎中,居盈应了一声,醒言便道:
“居盈,你看那花:看花分明在水中,入水取花花无踪。不如水畔摘真花,水中花亦在手中……”
听得醒言这诗,居盈觉得颇有意味,便真的渐渐住了哭泣。听过近似俚语的小诗,偎在心上人的怀中,靠着那怦怦跳动的坚实胸膛,居盈睁了星眸,静静看着那水中花,若有所思,再无言语。
从这一刻起,她和醒言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任几番飞花雨过,日光西移,只这样静静相依,一动不动。等到了夕阳西下,林中渐暗,他俩便起身,替对方掸去满身的落花后,留下那同样覆满一层花瓣的笔墨书纸,径去那花菱草海中看日落花合的夕色。
清凉的晚风,撩动了居盈的发丝;鲜红的落日,染红了她的腮靥。颀立依偎,看那长河落日,归鸟入林,还有那漫天的烟霞浩渺。静静相依,直到那月上东山,晓月如钩,这时那花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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