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心杰开放,昂扬热情,表现在整体审美上就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俱都喜欢一切奔放热烈鲜艳之物事。
在这种情形下,花开雍容,颜色艳美的牡丹就成为唐朝当之无愧的国花。反倒是后世人喜欢的菊梅等花却是不招唐人的青睐。
神都洛阳与长安一样,城内城外遍植牡丹。更因圣神皇帝对牡丹堪称痴爱的喜欢,自武周定都洛阳一来,洛阳城内外牡丹种植的面积更是成倍的增加。
春深四月,正是牡丹盛开时节。整个洛阳城内外简直成了一片花的海洋。无数本牡丹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引来无数人流连赏玩。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爱牡丹之外,唐人尚有酷爱踏青的习俗,春深时节晴好天气,无论如何便不愿再窝在家里,必要扶老携幼而出赏名花,游春光。
是以,春明园赐进士宴的这一天,整个神都真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唐松身穿着一袭淡青儒服走出赁处,走进了这一片花海人潮。随后又花了比平时高出近三倍的赶脚儿钱雇了一辆马车向春明园而去。
一路上车走得很慢,不是因为拉车的马太老,而是往春明园踏青赏花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
有唐一朝,每科新进士放榜都可谓是都城的一次集体狂欢,无论达官贵族还是庶民百姓都喜欢去看看热闹,现如今这样的热闹又跟牡丹花开出城踏青完美的赶在了一起,其盛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短短的十来里路却走了许久才到,春明园外,唐松按照昨天贡院吏目来通知的事项找到那扇侧门,报了姓名查验过后,便由一个禁军前导着左穿右绕了好一阵儿的功夫,才来到一处三面傍水的大殿外。
这春明园的建造颇有借鉴长安芙蓉园的意思,规模极大,整个园区沿洛水一侧绵延开去近十里。
景色最美的园区核心处亦挖出了一个面积极大的人工湖,而后引洛水灌入其中。湖之一畔,建有一座半个身子探入湖中,堪称半水半陆的堂皇殿宇。
此殿的建造乃是典型的唐朝风格,恢弘大气,整个殿堂除了柱子之外不曾设墙,通透的四面挂着毫州贡进的轻容作为帷幕,这种轻薄堪称天下第一的织物挂上之后经日光一照似有似无,恍然为殿堂蒙上了一层迷梦般的韵致。
殿名弘文,但皇城官员们私下里还是习惯性的将其称之为水殿。盖因旧都长安芙蓉园里亦有这样一座临水的殿堂,名字就叫水殿。前李唐朝时每科赐宴新进士历来便选在那里。
唐松跟着禁军左穿右绕到了地方,正迈步进入水殿之时,对面一个禁军将领迎面而来。
看到这个明显是肩负着水殿护卫之责的禁军将领,唐松居然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盖因这个甲胄齐全的军将便是当日贡生暴乱时,领军来阻止他们抬圣像进皇城的那位禁军统军主将。
那一天的那一刻,两人曾在万众瞩目的长街中央有过一回宛若生死仇敌般的怒目对视。
那正当面走来的禁军将领看到唐松显然也有些意外,但这时两人距离已近,且四目之间已经对视上了,便是想低头装没看见,装陌路也已经来不及了。
意外之色一闪而逝后,那禁军将领脸上随即也起了一丝尴尬。
看到他这么一条威猛大汉露出这般有些扭捏的表情,本自尴尬的唐松脸上露出了笑容。
看到他这笑容,那禁军将领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真的是很有趣,两人先是尴尬,继而微笑,随即这微笑就变成了大笑。
大笑声中,唐松迈步走过去,向那禁军将领拱手道:前次承蒙将军手下留情,感念之至啊
那威猛将领拱手还了一礼,当日某还真不想手下留情,却又怕被家里两个在进学的小崽子瞧不起。不过,自前两年奉调入神都以来,某听过见过的这些读书人里边儿,你的骨头确实是最硬的
逼到那个份儿上,退也是死,只能拼命一搏了
有我无敌,有进无退,说得好。禁军将领伸出手来在唐松肩头重重的拍了一下,你说话没那些弯弯绕绕的,颇对某家脾胃,骨头也够硬。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改天一起喝酒去
好,定当痛饮,不醉无归
那将领事情多,也就没在此地久留。闻言复又拍了拍唐松的肩膀后便按剑而去。
目送他出殿之后,唐松转身之间才醒悟到丙才竟是连人的姓名都没问。
摇摇头自失的一笑后,唐松便继续向水殿内走去,回想刚才的场面,倒还真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又走了几步后,便可看见空阔的大殿内一排排已经盛放好酒浆瓜果的小几。
这时代正式聚宴时仍然采用的是单席制,一几一人,席地而坐。唐松粗一打量,整个大殿内摆下的小几怕是不下几百张之多。
这时已有礼部小吏迎上来,那小吏看到唐松的服色后明显一愣。
不对啊今天这是天子赐宴,凡有份儿前来的必定要穿官服才成,这人怎么这身儿打扮
走错那是肯定不会的,真有走错的根本到不了这里,早就被禁军给拦下了。
一愣之后再瞅瞅人,小吏顿时明白了。这么年轻又是一身儒服,还能参加今天这场天子赐宴的,必定就只有那一位三番两次在神都搅起满天风浪的襄州唐松了。
既是认出了人,这负责迎宾导座的小吏顿时冷下脸来。走到唐松面前后电脑访问整理也无寒暄见礼,甚至连话都没有一句,硬邦邦的转身将唐松领到他的座次后便即走了。
对这小吏的冷淡唐松不过一笑而已,半点计较的心思都没有。跟这样的人计较犯不上啊。
至于这礼部小吏如此冷淡的原因,唐松倒也知道。
一年一度的科举可谓是天下瞩目的盛事,也最是一件肥差。原本这件肥差固定是由礼部把持,按照规矩,既是本部把持如此重要的事务,那部内上下人等总是能从其中多多少少获得一些利益的,似这样的小吏也不例外。
这就好比后世那些握有重权的国家部委,且不说里边儿的工作人员就是个看大门的只要占着本部门有权,多多少少也总能跟着沾点光,别的不说,这天南地北的好烟可是一一都尝遍了。
随着唐松那一闹,生生把这件肥差从礼部给剥了出去。相对于其它的各部而言,礼部本就是六部里有名儿的清水衙门,科举再被剥走,这真不啻于割肉一般。小吏们原本的好处也随之就没有了这些人本就眼皮子浅,岂能不厌恶他唐松的。
再者,也因为唐松那次引领贡生暴动,不仅岳子奇栽进去了,牵连着整个礼部也被好一番折腾。不管唐朝还是后世,也不管那个部门,只要一折腾起来,最累的始终是那些个具体干活的小吏员。
又失好处又受累皆因唐松而起。这种情况下礼部小吏对他如此冷淡也就毫不意外了。
殿堂内的位次安排是严格按照与宴者的品阶来的,在这种情况下,目并无官无品的唐松就是今日与宴者中身份最低的一个,就连那些刚刚授官的新进士都比他的座次更为靠前。
唐松来的算比较早的周遭空空荡荡一片,独他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左手最最后一个位次上。
这时代像这种场合可没什么凳子,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坐。因已是春深时节殿内已换铺上编织精美的竹席,但这竹席就算再漂亮它始终是硬邦邦的。
唐松这穿越者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在这样硬邦邦的地面上来什么跪姿的踞坐,就连启坐都受不了膝盖实在是络的疼啊,所以他到了座次之后也不踞也不启,便那么自自然然的盘膝一坐只让那小吏看的直皱眉头。
坐定之后,唐松伸手拿过酒瓯,满斟了一樽上好的御酒,边小口的品呷着,边透过薄若无物的毫州轻容帘幕打量着外边的美景。
他这随意自然的举动让那礼部小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百官未到,天子也未驾临,酒果虽已摆上,但来的人总会自觉的不去碰它,总要等圣神皇帝驾临,正式开宴之后才好动手吃喝的。似唐松这般的举动真是粗鲁无礼到了极点。
虽然如此,但他如此作为却又实实在在没违反什么,是以小吏即便想干涉也不可得,只能在那里越瞅越不自在,越瞅越怄气。
他的怄气只是干怄,唐松根本都没看他。时惟深春,天气晴好,水殿外的湖面上反射出太阳的金光,粼粼如金蛇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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