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生气了。该生气的人不应该是她吗?瞒着身份跑来和她相亲,很有意思?他以为他是皇帝微服私访,什么破身份了不起,现在是人民做主新社会,官僚主义早废了。
咬牙,狠心,赌气扶着易慧走过他身边,不理。刚好李益民的车开到台阶下,易珊逃也似的上了车,心虚地不敢回头,身后那道目光紧紧锁在她背上,拉车门的手抖了几次。
易珊提议让易慧住她那里,但易慧不同意,对易珊说道,离了婚日子还要过下去的。易珊说那自己过来花簇住几天,易慧倒是没有拒绝。
她看上去很正常,帮易珊收拾房间,整理行李,还做了她喜欢吃的饭菜,偶尔还会和她说笑两句。易珊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易慧脸上的笑容跟刻上去似的,渗人地很。她问李益民该怎么办,李益民只说了一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于是,易慧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连上厕所也不放过,易慧后来烦了,对她吼道:“我没事儿,别跟着我。”
易珊不敢深劝提起她的伤心事,只好赔笑道:“你这里太大,我一个人害怕,只好跟着你。”
易慧叹一口气,对她说道:“姗姗,我知道你想陪着我。可是,我想一个人静静。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很累,很累。”
易珊连忙向她保证:“我不会吵到你,就在你旁边呆着。”
“别这样,好吗?”易慧恳求道,“姗姗,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一会儿。”
易珊还想说什么,但易慧眼里的乞求让她哑口无言,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隐忍,她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易珊妥协:“我就一件事,你别锁门。”
易慧想了想,说道:“好,我不锁门。”
一道门,隔着曾经无话不谈的两姐妹。走廊上,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易珊盘腿坐在光滑的地板上,身体慵懒地靠着门框,门里的易慧也一样独自坐在黑暗里。她们两姐妹面对爱情的失败都是相同的处理方式,那便是熬,熬尽眼泪,熬到麻木。
“姐姐,”易珊轻轻问她,“你还记得萧楠吗?”
房间里静得呼吸可闻,易珊不管她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那年差点让我送了命的男生,你记得吗?他现在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孩子很可爱,方树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我还让他帮我随了礼。哦,对了,方树前段时间也结婚了,他终于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有时候想想真是奇怪,方树追着我跑,我追着萧楠跑,那萧楠呢,萧楠又追着谁跑呢?”
易珊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长长的甬道像个巨大的扩音器,把她的悲伤痛苦一层一层扩大:“我以为会死在那个夏天。那时候,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能干什么,想干什么,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廉耻地去找他。你特别生气,问我为什么那样不争气。”眼里泛起浅浅的湿润,不理会心中逐渐翻腾的情绪,她继续说道:“其实,我是因为放不下,舍不得,他把我带进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舍弃,没有歧视,只有周全的保护,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舍得那样的温暖,我近乎迷恋着他的好,上瘾一样。”
易珊笑了:“后来他走了,我骤然间失去了一切,就像一个特别穷的人突然有了很多钱,却又倒霉的遇上了通货膨胀。”十七岁的花季,她患了厌食症,瘦的不到七十斤,最美好的年华,她干瘪的像一具尸体。
“你那时候真是下手狠,吃东西堵着我的嘴不让吐”,当年能好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早些年,治疗厌食症的方法不多,易慧只能用原始的办法逼着她吃,逼着她咽,边喂边哭,边抱怨边叫嚣要去找萧楠全家算账,易珊觉得不能闹的太难看了,就使劲儿往里吞,生理性的呕吐时常喷的易慧全身都是,“你从来没有放弃我,不管我变成什么德行。我能完完全全吃下一碗粥,你抱着我泣不成声,看你哭的那么伤心,我庆幸我没有死,可以开心地吃下每一口饭。姐姐,以前你没有丢下我,现在我也不会丢下你。”
门后传来一阵低泣声,易珊全身放松下来,她知道她在听,“去巴塞的时候,我竟然遇见了葛晓明,把萧楠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让我忘了这个人。他说,萧楠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为我做过,是我自己以为他做得多。奇怪的是,我居然有点认同他的观点。我想,这十年过去了,再浓烈的感情也沉淀了。我能挺过去,你也能。”
提起那个一心护着她的人,易珊不免又胆怯起来。离开法院之后,葛晓明给她打了几十通电话,她心乱如麻地仍由电话震的天翻地覆也不接,等它彻底安静了,她又失望地心里发酸。
下车前,李益民提醒她,这个男人,她要不起。
是的,不用别人来提醒,她也知道,他和她隔着一座山,一片海,爬山她累,游泳不会,她怎么样也到不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