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升紧紧盯着他:“你做什么?”
徐校举起鲜血淋漓的手,勾起一丝冷笑:“方大人不是要我写祭文攻讦林大人么?既是鸣不平,何物比得上血书?”
说着,徐校大步走进屋内,也不点灯,展开一片白纸,以染血的手指在上快速书写着,指尖刺痛不已,徐校却丝毫不皱眉,刷刷书写成文,白纸上顿时一片淋漓的草书。
方士升背着手走到他身边,就像平素检查学生功课的严苛的国子监祭酒一般,看了一段,不由摸了摸胡子,心里道一句:果然是徐龄的儿子,天生的好文采。
——就是,气性差了太多,没他老子那么硬那么难啃的骨头。
徐校专心致志地以鲜血成祭文,刚刚割得太深,鲜血顺着袖管一缕缕流下,连靴尖都染上了一片红。徐校自父亲身亡后便艰难地支撑全家,此时又失了不少血,难免有些晕眩感,徐校咬了咬牙,指尖在纸上狠狠搓下一横,借着刺痛保持着清醒感,继续写着——
或许、真的要因此赔上性命……那也无妨,反正,爹就是个不怕死的……当儿子的,总不能丢了老子的脸!
方士升贪婪地看着徐校以半完成的血书,却忽略了少年眼底深若寒潭的视死如归,还有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紧紧攥着一个攒皱的油纸包。血腥味浓重,已经完全掩住了油纸包的味道;若不然,养尊处优惯了的国子监祭酒定然能闻得出来,那是补气吊命的人参的味道,而且是上好的人参……
一文终于写完,徐校一甩指尖的凝血,以右手拎起血书晾干,转身道:“方大人,这篇祭文,还得由我亲自呈与父亲。”呈与父亲,恐怕得把父亲气得跳起来拧断他的脖子。
方士升皱了皱眉,点头道:“本就该由你去。”反正,徐家两个女人都被他捏在手里,晾这小子不敢有什么乱作!
徐校容颜上是一片阴霾,好似完全认了命似的,死气沉沉地点头。方士升却没有发现,他的左手一直拢在袖中,一直紧紧攥着药香清馨的油纸包……仿佛,抓紧的是唯一的希望。
……
薛家大宅,宝钗捧着那篇“一生真伪复谁知”,再读一遍,依旧觉得唇齿留香,真是难得的灵秀文章。
薛蟠虽然不懂文,但他看妹子的表情,也觉得乐呵,忍不住抓抓头:“这骂得叫个痛快!正该让全城人都瞧见!”
高顺赶紧顺着往下说:“全城人都想看呢,由文正书院那片儿扩散开的,好些人在抄,好些人在抢!”
宝钗也点头笑道:“哥哥说的没错,真得让更多的人瞧见才好。”想了想,吩咐周嬷嬷,“家里不是有上好了钒的好宣纸么?都拿出来,找些字写得漂亮的账房来抄;还有,找些大的绢帛来,写大字儿,做成旗,拿到文正书院那帮嚎丧鬼跟前去,好好臊臊他们!”
“这主意好!”
薛蟠抚掌附和,却让妹子拿眼神儿一瞟:“这件事就交由哥哥来办吧。”
薛蟠吓傻了:“妹子,我我我我……不识几个字啊!”
“有周嬷嬷和顺子陪你去呢。”宝钗使了个眼色,周嬷嬷立即福身:“全凭大爷吩咐。”
高顺也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大爷放心,有小的呢!”
薛蟠还要申诉,宝钗却已捻了张单子摊到他跟前,带着笑意的声音有意拖得长长:“哥哥,盖章。”
薛蟠恨不能“嘤嘤嘤”,只得委委屈屈地取出自己的小猴子抱桃子图章,歪歪斜斜地盖在了上头。
把哥哥欺负得泪奔而走,宝钗忍不住掩唇一笑,而后又恢复了淑女端庄贤淑的坐姿,舀起一个冰碗正想吃点,却又见蓝鸢急急忙忙跑过来:“姑娘,后门那里,徐大人的家人找过来了!”
宝钗急忙放下冰碗:“哪个家人?”
“是那天夜里接董夫人回去的老婆婆,奴婢认得!”
那天夜里……是董夫人被休回去的那夜?宝钗也想了起来,蓝鸢与青鸾一起出去送了参。宝钗忙问:“是来要参的?”她当时说过的,若董夫人吃完了参,尽管再来薛家拿。
“不是。”蓝鸢紧紧蹙眉,“那位老婆婆怎么都不说话,嘴里含含糊糊,就是跪在地上一直磕头!”
宝钗也皱起了眉,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我亲自去看看。”
……
后门处,还是那个头发花白、干瘪瘦黄的老婆子,满眼是泪,见了宝钗便不断磕头,宝钗却扶住她,掰着她的头不让动,凑近她的嘴巴,闻了闻。
一股子烧灼的味道。
宝钗起身,纤指攥紧,眸光一片寒:“她被人毒哑了。”
蓝鸢猛然捂住了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老婆子又狠狠磕头,磕得额上都是血,颤抖着伸出手到宝钗跟前,只见手心处是一个用利刃划出的“方”字,也是鲜血淋漓。
宝钗忽然转头,厉声问道:“徐家人现在住在哪里,是不是城西?”
“好像、好像是,大皇子赐了一套宅子,就在城西……”
宝钗环视一圈,眸光坚定,决断更是掷地有声:“找些健妇,还有最近铺子里的伙计,都带上家伙,跟我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