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天心里技痒得很,便想自己独自骑一骑。李元不肯松手,只道:“你还不熟悉马的习性,若不能依它的反应猜出它的动作,极有可能坠马的。”
百花俯下身摸了摸小红马,跟它轻声说了几句话,又道:“爹爹,你就跟在我旁边,我不跑,就骑着它慢慢地走,小红马可温驯了。”李元想来尚可,便试探着放开缰绳,由着百花自由前行,他只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红马带着百花缓步向前,踏过尚且萌芽的春草,踏过春寒料峭的小水泊,百花置身于马背上,呼吸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呼吸着春风的暖意,只觉得无比舒畅,好像在这草原上恣意奔跑一般。
春风吹开积雪的第一天,她曾在这草原上恣意奔跑了一回她鼓足力气,跑了许久许久、直到双腿灌铅似的跑不动了才罢;她喘着气回头,成群的毡房却还是近在眼前。
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片辽阔的大草原上,她是那样渺小、那样脆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骆驼、马、牛、羊在党项人的生命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此时她按辔徐行,身形未动便已前行数里,仿佛小红马和她合为一体,给予她征服这草原的力量。
百花又向前走了片刻,像是走出了冬牧场的河谷,春风登时有了些寒意。
爹爹没有跟上来,她带着小红马掉头,看见爹爹站在远处望着她们,而在他身后很远很远,散落的毡房像是远山的羊群一般。
云台寺的藏经楼里书目繁杂,狄青找得眼花缭乱,这才从最不起眼的书架的底层找到那本蒙尘的兵书。
他如获至宝,翻开来看,却瞧见内页用淡墨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再读上几行,才觉得句读完全不通,比妙法莲华经还难懂些。
狄青打量着这书蒙尘已久,想来没什么人读过;而这上面的字迹凌厉洒脱,比慧语师兄还写得好,定是师父写的,思索着便打定了主意去向师父请教请教。
夜里点了灯,众僧都在屋内整饬内务,充耳都是说话谈笑;方丈院里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只听得隐隐的读书之声。
一行大师同狄青讲完了第一节,将那书递还给狄青,却见狄青看着那书笑道:“这书上的注解是师父写的吗?师父字可写的真好。”一行大师摇头道:“不是。”
狄青原是随口一问,猜错了便也罢了,正当起身告请回屋去,却听得师父叹道:“慧真在藏经阁四年,我几次将这书放到伏虎拳法旁边,他却视而不见。狄青,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
狄青已从字里行间揣摩出师父的意思,却仍是坦然笑道:“弟子两本都想选。”一行大师笑着点头。同他讲起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辽国二十万大军从幽州南下,浩浩荡荡、所向披靡,边境急报一夕五至;高官权臣惊惶恐惧,都主张迁都以避战火,而真宗皇帝本就无心抗敌,几乎就要同意南迁,将长江以北的国土拱手他人。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持危扶颠。
他一边同妥协派斡旋、阻止真宗迁都南下,一边部署军防、使得河北三州呈掎角之势攻守,又派兵增援,牵制敌军后方;与此同时,战线后方也开始招募民兵、充实军资。
辽兵虽得到了牵制,但前锋部队仍以破釜沉舟之势向东南推进,孤军直扑澶州城下,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他谏请御驾亲征,坚持进则士气备增,退则万众瓦解。
黄河从澶州城中流过,将澶州分为南北二城;真宗虽同意亲征,却只愿意驻扎在南城。
也是他,冒死督促真宗车驾渡河,驱赶卫士前进,终于让黄龙旗插到了澶州北城;前线军民得见御驾,欢声雷动、气势百倍,打败辽军先锋部队,更射杀了主将萧挞览。
至此,辽军节节败退,与大宋订下澶渊之盟。
狄青心神震动,好奇道:“这位将军,就是写下这些注解的人吗?”一行大师点头笑道:“他不是将军,是个年逾四秩的文人。”
狄青愈发握紧了这书,又道:“他是师父的朋友吗?”一行大师摇头笑道:“素未蒙面,只是机缘巧合得人转赠此书、神交罢了。”
狄青若有所得,点头道:“弟子明白了,守卫国家要的是谋略、人心,而不是武艺。”一行大师点头笑道:“独善其身可择拳谱,兼济天下当选兵书。”
狄青欣然而笑,又问道:“那位先生,后来又如何了?”一行大师摇摇头,低头不语。
后来,佞臣上位,蒙冤被贬;花甲之年,跋山万重之远,发配千里之外。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
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