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Chapter 4

    葬礼结束后，卡尔普尼娅让女奴私下传话，约我在城郊相见。

    除了个别例外，罗马法律不允许在城内埋葬死者。故而在罗马城郊，阿庇亚大道两侧，沿路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造墓冢，绵延数里。从外省来到罗马的旅客，或是从罗马出发远行的人，沿路总会与之相伴。它们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展示了世间真理：人总是要死的。

    但即使是死后，待遇也各有差别：大理石浮雕的华丽墓冢，属于富贵人家。平民的墓碑，在长年风吹雨打之后，只剩坑坑洼洼的石块。而奴隶的骨灰坛，埋葬在密集的集体公墓中，有的连一块墓碑也不会留下。

    相约在此见面，很是稀奇。我原本猜测，卡尔普尼娅是为了保密，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但当我看到她和首席贞女时，忽然觉得，这样的地方似乎也挺不错。

    这是一片荒凉的玉米地，玉米已经收割，只剩下短短的秸秆。墓地周围，除了丛生的蔓草，盛开着晶蓝的矢车菊。红岩石列柱卧倒在地。她们手挽着手，坐在石柱上，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小女孩。

    还在九日丧期【注1】之内，卡尔普尼娅身着黑色薄裙，罩着深色裙袍，披肩和头巾亦是黑纱。她在温柔地说着什么。贞女垂首倾听，长睫轻轻颤动。黑发优雅地盘在头上，露出修长洁白的颈项。她膝上放着一些矢车菊。纤细的手指编织着花环。

    “渥大维娅来啦。”卡尔普尼娅看见我，招呼我过去，“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这里挺安静的，适合私下说话。”

    贞女向来对人不假辞色。她向我微微颔首致意，便又低下头，继续编织花环。

    “这些墓志铭，也很有趣。”卡尔普尼娅指了指一块墓碑。我弯下腰，拂开碑上如丝的蔓草，只见浮雕人像下方刻着几行拉丁文：“我过去不存在，后来存在过，现在又不存在了。我不在乎。”

    “的确有趣。”我微笑。

    “所以，我喜欢来这儿吹吹风。在比在城里，和那些欲望无穷的活人呆在一起，要愉快得多。”

    这时，花环完工了。贞女把它递给卡尔普尼娅。后者把花环戴在贞女头上。晶蓝的花瓣，强调出贞女的眸色。此时的她不再冰冷，却更动人。

    卡尔普尼娅吻上女友的唇，温柔得令我也为之屏息。清风把两人的发丝吹卷成一片。

    在我赶紧移开目光之前，贞女轻轻推开卡尔普尼娅：“有人在呢。”

    卡尔普尼娅放开女友，唇角扬起笑意。贞女别过头去，抬手稳了稳花环，以免滑落。我注意到一抹蔷薇色的红晕染上她的脸颊。

    卡尔普尼娅转向我，睇着我微笑：“之前不得已，对你闭门不见，可别怨我。”

    “若想和我绝交，也得正式废除契约，才能把我拒之门外【注2】。”我半开玩笑半认真，“不过，这么重要的计划，你和盖乌斯竟把我蒙在鼓里。”

    她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垂在耳边的卷发：“事先不告诉你，是不得已。不然，怎么骗得过安东尼？”

    我的确无法抱怨什么。

    “好了，还是来谈正事吧。”她从身后拿起一只质地粗糙的陶瓮，递给我。

    我接过，打量着这个与她的品味不搭的廉价容器：“这是？”

    “凯撒的骨灰瓮。”

    这是玩笑？但她的神色太平静。我迟疑：“凯撒的骨灰，在葬礼之后，不是放进他的家族陵墓了吗？”

    “陵墓里存放的，不是他的骨灰。我暗中调了包。”

    我诧异。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笑笑：“毕竟，夫妻一场。我也利用了他的遗嘱。这算是我最后帮他一次吧。”

    “你帮他，把骨灰调包？”

    她颔首：“埃及女王离开马尔斯广场前，向我转述了他生前的话：他不希望葬在家族陵墓里。”

    “那他希望葬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她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知道？”

    “女王告诉我，凯撒生前曾说，你和盖乌斯知道，他希望怎样被安葬。”

    我怔住。短暂的寂静，却如拷问般漫长。答案昭然若揭。原来，那天夜里，我和盖乌斯跟踪凯撒时，他知道我们在场。他什么都知道。

    手中的陶瓮，母腹般圆润而温暖。这么小，只手即可拿起【注3】，却忽然重如千钧。

    “想起来了？”卡尔普尼娅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嗯，”迟疑了刹那，“我需要先去您的府邸看看。”

    她似乎并不意外：“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凯撒的府邸内，我循着记忆，沿着拼贴马赛克的昏暗走廊，我找到了那个位于僻静角落的房间。

    推开门，室内空空如也。唯有一座靠墙的柜子，和一把椅子。柜子里，堆满无用的废旧文件。我把那些文件扔到地上，清空柜子，试探着摸索其内壁。终于，在柜中一角，触及暗藏的机关。随着咔嗒声响，柜子缓缓移开，露出隐秘的壁龛，里面放着一只象牙瓮。果然，它还在这里。

    我把它放到椅子上，和凯撒的骨灰瓮并排放在一起。

    “怪不得，他常独自呆在这里，不许人打扰。”卡尔普尼娅纤细的手指，抚过象牙瓮，“让我猜猜，这个骨灰瓮，是他姐姐的吧？”

    我点点头。她微笑：“果然如此。”

    贞女静静地握住她的手，垂下长睫：“愿神灵保佑他们。”

    之后，我们再次来到城外散布着墓地的郊野。两只骨灰瓮，被埋在一棵石松的树荫下。没有墓碑。

    奴隶掩上最后一掊土。我们在树下静立了片刻。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掠过树梢，阳光在深绿浅绿中闪动。谁都没有说话。

    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在凯撒死后，随风而逝。曾经灼伤我们的火焰，终于熄灭成温暖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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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撒的葬礼结束后，女王带着儿子，匆匆启程离开罗马，赶回亚历山大里亚。枉费了她在罗马的一番苦心经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当然不会这样功亏一篑。

    凯撒死后，她失去了最稳定的靠山，但依然可以另择盟友，比如安东尼。安东尼不会拒绝埃及的财富，这是双赢。何况他们早就认识，关系暧昧。一旦两人结盟，安东尼就如虎添翼。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盖乌斯早已开始布局：

    他让阿尔西诺伊，与她的弟弟，托勒密十四世保持暗中联系。她告诉弟弟，不久之后，凯撒会死于谋杀，女王将失去最大的靠山。而那时，女王又远在罗马，而托勒密十四世留在亚历山大里亚。这正是他与阿尔西诺伊联手扳倒女王的最佳时机。

    托勒密十四世，自从在凯撒的扶植下继位之后，就作为傀儡，活在女王的阴影中。虽然名义上，他也是埃及的统治者，但他的实权有限，不被女王放在眼里，一直忍辱负重。

    “如果你没有统治权，是否会感到委屈受伤？”【注4】作为国王的儿子，血液中流淌着家族的野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即使他甘居人下，现实也由不得他。女王曾杀了他的兄长，托勒密十三世，也随时可能杀了他，立她的儿子为共治者。

    所以，等到了凯撒遇害这个绝佳时机，托勒密十四世自然动心。阿尔西诺伊又是埃及民众心目中抵抗罗马侵略的女英雄，声望很高。与她联合，拼死一搏，不是毫无胜算的。

    于是，凯撒的死讯刚传到亚历山大里亚，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就发动了。女王的权力岌岌可危。

    安东尼此时虽大权在握，却还面临着国内的解放者势力和元老院的不满。同时，庞培之子率领余下的庞培党势力，在西班牙募集军队，蠢蠢欲动，图谋东山再起。凯撒一死，他们就开始了军事行动。

    迫在眉睫的国内问题尚未解决，安东尼不可能帮助女王出兵埃及。而且，在大多数罗马人看来，埃及由谁掌权并无区别，只要按时向罗马进贡。

    后院失火，女王不得不放弃了在罗马的大好愿景，立刻赶回亚历山大里亚，平定局势。至少在短期内，她不会有空插手罗马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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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撒生前，筹集了价值七亿塞斯特斯的黄金，作为出征帕尔提亚的军费，存放在欧普斯神庙【注5】中。

    凯撒死后，出征自然成了泡影。安东尼立刻把这笔巨款据为己有，利用其中一小部分，付清了从前欠下的个人债务。一夜之间，他从高利贷欠债者，变成了罗马最大的暴发户。虽然这样的行为明显非法，但元老院敢怒不敢言。

    七亿塞斯特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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