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其他的车手从他们身边赶超过去。失败者,无论是生是死,无人注意。
马车要在环形赛道上狂奔七圈。赛道两侧的顶柱上,有七个大型金蛋作为计数标志,金蛋上雕刻着马匹和马夫的保护神【注19】。每跑完一圈,就有一个金蛋被放倒。只剩最后一个金蛋时,赛道上仍在奔驰的马车也寥寥无几了。很多车手已遭淘汰。
冲在最前面的两驾马车,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它们彼此不分伯仲,却已把其他车手远远甩在后头。冠军只能在他们之中产生。我所投注的九号车手,竟然就是二者之一。而另一个四号车手,据克丽泰介绍,是近两年赛场上的常胜将军,拥有大批支持者。此时的助威呐喊声,全是一面倒支持他的。我也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盯着这两驾马车,看他们决一胜负。
到了最后一个急转弯。双方都娴熟地控制马匹,在全速飞奔的情况下,切入弧道,紧贴着转弯柱绕过【注20】。马蹄飞扬,车轮疾转,十分惊险。但胜负仍未分出。
忽然,四号车手偏转方向,故意朝九号撞了过去,并用车轴端头的铁尖绊住九号的一匹马的前腿。这种做法虽然危险,却对他有利,因为他的马车更为坚固,马种也更为优良。果然,九号车手的右侧马匹受惊,打乱了其他三匹马的步伐,马车失控。
在这种情况下,九号车手应该尽量稳住马匹,以求安全,但获胜是不可能了。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控制马匹,还用马车向对手撞了过去!
他疯了?一时间,赛场上鸦雀无声。随着轰然巨响,两辆车撞在一起,碎屑飞溅。所有人都能预料到这次撞击的结果:九号车手的车架被撞翻,变成一堆飞散的碎片。他必输无疑,还有性命之虞。
但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割断缰绳,猛然一跃,跳到四号车上,用鞭子抽打对手,并趁机切断了绑在对手身上的缰绳。四号车手措手不及,掉下车,被滚滚烟尘吞没。九号车手转危为安,重新抓紧缰绳,吆喝了一声,稳住受惊的马匹。他驾着四号车,风驰电掣地冲过了裁判席前的终点线,赢了!
许多观众激动地站在长凳上,手舞足蹈,高喊着九号车手的名字。满天飞舞着花瓣。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我的心情也一时难以平静。
马车竞技结束后,还有一些马术表演。克丽泰去领取奖金,我在包厢内等她回来。
这时,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进入包厢。他穿着宽松的丘尼卡,头发蓬乱,身上汗淋淋的,还有隐约伤疤。若是其他人如此模样,只会被当成贫民流氓。但他容貌俊朗,身材宛如雕塑家的作品,宽阔的胸膛在轻薄的衣料下隐隐透出充满力量的美感。
“安东尼?”我问。
他径自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朗然一笑:“不错,我就是。”
我忍不住揶揄:“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真是抱歉,我来迟了。但为了我们的胜利,只能牺牲一下。毕竟,我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还请原谅。”
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我一怔:“难道,你就是……”
他颔首微笑:“我看到你刚才为我鼓掌了。”
原来,他就是刚才的九号车手。近些年来,车手都是奴隶或平民,从未听说过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会亲自参赛。不过,这反常的举动,倒也符合他的个性。
他又道:“此事还请为我保密。不然,要是被凯撒知道了,又得训我了。你不知道他有多隆!
我忍俊不禁,答应下来。
他眨眨眼:“为了表达谢意,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我接过他递来之物,是一个沉甸甸的金苹果,上面似乎铭刻着什么。我定睛细看,才辨出了那一行小字:“向狄安娜发誓,我将嫁给马克·安东尼。”
我一愣,随即失笑:“这是什么恶作剧?”
“我很认真。”但声音中戏谑的意味并未掩饰。
“你是希波墨涅斯【注21】,还是阿孔提俄斯【注22】?”
他笑而不语。
“你想向我求婚?”
“我不是佩内洛普门前的登徒子【注23】。这只金苹果,能说明我的诚意。”
“不和的金苹果【注24】,可不吉利。”
他反应很快:“一个苹果自然是不够的。我们的婚礼上,应该像朱庇特与朱诺的婚礼一样,有一棵长满金苹果的树【注25】。如此,自然不必相争。”
他在“婚礼上”加了重音。我脸上微微发烫。看来,他的确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
我正色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已婚。”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也随时可以离婚。我妻子的床上,正睡着我的好友。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注26】。他不会介意娶她。”
“你不介意她与人偷情?”
“当然不介意。”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理所当然,“如果你有情人,也没关系。对我而言,婚姻与忠贞没什么关系。”他的言下之意:妻子也不能干涉他的私事。
“那婚姻与爱情也毫无关系?”
他从奴隶手中的托盘上抓起一个杯子,灌了一口饮料,然后展开迷人的笑容:“我听说你读过很多书。那你一定看过柏拉图的《斐德若篇》。我很赞成文中莱什阿斯的说法:应该接受一个对自己没有真正爱情的人的求爱。”
“没有感情,也无忠贞,那你为何想要娶我?”
“你猜。”
“因为我是凯撒的侄孙女?”
“果然聪明。”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会爱上我。
我掂了掂金苹果:“你还准备了几只这样的苹果?”
“最近手头比较紧,所以一共只订做了两个。”
我噗嗤笑了:“你还真诚实。另一个金苹果,准备给谁?”
“福尔维娅。如果你拒绝了我,她就是我‘神圣的锚’【注27】了。”
福尔维娅,我当然听说过她,她是罗马最有名的女性之一。
“但她已是有夫之妇。”
“她也可以随时离婚。”
我听说过他与她的一些绯闻【注28】。看来,传言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福尔维娅出身名门,是罗马最有政治影响力的女人之一。她帮助她的第一任丈夫,组织起一批效忠于他们的势力。在丈夫不幸遇害后,十个月的丧期刚过,她就带着这些势力,嫁给了第二任丈夫,使他飞黄腾达。同时,她也在庞培与凯撒之间果断做出了选择,让丈夫成为凯撒的重要支持者。
母亲对她的评价是:有勇气,也有手段。如果是个男人,会比现在的大多数政客都强。
“娶福尔维娅,对你更有利。她更有钱,更有势。”我也很诚实。
“不必妄自菲薄。你比她年轻。”
我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他只好正经道:“好吧,我承认,还有两点原因,让她不是我的首要选择。第一,她太强势,咄咄逼人。当然,对于自信的男人来说,温顺的牡马并不讨人喜欢。像亚历山大一样,驯服害怕影子的烈马【注29】,才是乐趣。但对付一只火气十足、永远不肯听话的动物,另当别论,通常不会令人愉悦。第二,她太善妒。如果娶了她,我的自由就少了很多。这该多么遗憾。”
这个答案,应该更接近真相。
“是否考虑接受我的求婚?”他问。
这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选择,看上去如此诱人。与马塞勒斯相比,安东尼更年轻,更英俊,更有前途。他是罗马城中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嫁给他,会很令人羡慕。
但不知为何,心底一个微弱的声音阻止了我。但理智告诉我,不应理会它。
“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我道。
他语气轻松:“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告诉我。现在,我们该分掉战利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