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茱莉娅去世不过两个月,凯撒就迫不及待地寻找她的替代品,来作为联姻工具了。
母亲继续道:“我们理应听从凯撒的建议,向他表明忠诚。这会让他更重视你的弟弟。他现在无子无女,以后必然会在亲戚中收养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你的弟弟在血缘上与他最近,如果还能表现出众……”她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真是好计划,除了必须牺牲我的幸福。
“以庞培的名望和势力,你嫁给他,是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打断她:“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爱上了马塞勒斯?”她露出嘲讽的笑意。在她眼中,我的感情太可笑。
我抿了一下嘴唇:“马塞勒斯不会同意离婚。”
母亲看着我,眼眸透明而冷若冰霜:“他当然会同意。他是忠实的庞培党,不会介意把妻子转让给庞培。菲利普斯的女儿玛茜娅,就被她的丈夫转让给了朋友,使两个家族的联结更加紧密。而且,经过转让,玛茜娅也获得了大笔财富【注11】。这是双赢,对你有利无害。”
不,马塞勒斯不可能同意。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这么告诉她。但想到前任管家说的那番话,我可耻地犹豫了。静了静,终是忍不住问:“我结婚之前,您说马塞勒斯喜欢深色头发,我不用染发。您怎么知道他的喜好?”
“你还不知道?他的前妻,就是深色头发。他很爱她。”
我的声音有点发颤:“第一次见他之前,您叮嘱我,最好能向他展示琴技,也是因为他的前妻?”
“是的。她擅长弹琴。他为她写过不少希腊六韵步诗,把她比作德尔菲的缪斯【注12】。他们佳偶天成,就像赫克托尔与安德洛玛刻【注13】。这些事,人尽皆知。茱莉娅也是知道的。你之前和她走得那么近,她没告诉你?”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我甚至不知道他还会写诗。
离开菲利普斯家之后,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马塞勒斯家的。我坐在天井前庭,等马塞勒斯回来。
日光渐渐倾斜,直到落日熔金。积雨池的水光,在廊柱间变幻闪烁。微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那水变成了一团火焰。灿烂至极,却毫无暖意。
他走进前庭时,一群白鸽迎着燃烧的霞光,从天井上空掠过,像携着金色的火焰。
大概是我神色的异样,让他有所察觉。
“怎么了?【注14】”他笑着向我走来。
“凯撒建议我与你离婚,嫁给庞培。”
我等着他开口,安慰我,否定我,质疑我,责怪我,说什么都好。但他沉默了,安静得像块石头。
最终,他低声道:“你愿意吗?”
我低下头,视野有些模糊。水面上金红的光,太刺眼。
“你喜欢听我弹琴,是因为她吗,你的前妻?”我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而可笑。像只乳猫,虚张声势地喵喵叫。
他没有回答。寂静像拷问般漫长。在这沉默中,我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原来,在他眼中,我只是他前妻的影子,就像涅斐勒【注15】之于朱诺。新婚之夜,他承诺会好好待我。他很好,没有骗我。但他从未承诺过爱我。是我奢望太多。我的错。
有什么东西像利刃一样刺透了胸臆,太快太利,还来不及感到疼痛。唯有空荡荡的风,穿过那个透明的空洞。
“我们离婚吧。”我说。
他没有反对,转身离开。原来,走出这段婚姻,就像走出前庭一样简单。
我平静地吩咐克丽泰,打包我所有的东西,离开这里,去菲利普斯家。她什么也没有问,立刻指挥下人开始收拾。大大小小的箱子,很快便在前庭堆了满地,像一个无序的集市。
金色的余晖渐渐褪去。夜色托着一轮单薄的月亮,浮上天空。穿着软底鞋的奴隶们,手持烛台,在宅邸中安静地穿行。灯台上的蜡烛,次第点燃。壁画上的英雄与神o,在闪烁的光线下,仿佛动了起来。
我站在满地的箱奁中央,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克丽泰捧着一只玻璃花瓶走了过来,准备把它装箱。我唤住她,让她把花瓶给我。
它是凯撒送给我的结婚贺礼。工艺精湛,价值不菲。瓶身刻着荷马的诗句:“温暖的宅院、可心的丈夫、和谐的家庭,如此幸福胜过世间一切。夫妻美满,获得美名。”【注16】
忽然之间,我不想再看到它。随着一声轰然脆响,它落在马赛克地面上,化作无数晶亮的碎片。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彻底的寂静。我毁了它,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安慰。披肩上的流苏在风中轻晃,打在手臂上,微凉如雨滴。我裹紧披肩,发现自己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