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 2

会怪你。你是为了我。若是错，也是我自己的错。我不该背叛我的丈夫……”

    我知她良心不安，柔声安慰：“这只是善意的隐瞒而已。丽达和克瑞乌萨【注18】都生下了与神灵偷情的结晶，但对丈夫隐瞒了秘密，让婚姻得以和谐美满。古代的公主和王后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更无法与爱神的力量对抗。对你的丈夫隐瞒，是为了避免他受到伤害。”

    她噙着泪水，望着廊外的玫瑰，有些发呆。

    送她离开之后，返回宅邸，正好看到布鲁图斯从大门走出。我迎上去。他身上仍有淡淡的奈伯特【注19】茉莉花香，那是茱莉娅特有的香水气息。

    “请你好好待她。”我道。

    他淡淡一笑：“你不必担心她。其实，我和你，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让你来找我——虽然你可能以为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与她无关——是因为近来凯撒与庞培的关系开始紧张，她压力太大，所以需要我。不然，你以为，她结婚四年多了，为何直到今天才肯面对我？”

    我无言。静了半晌，只能道：“想得少些，会比较快乐。”

    “我早已想开，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这里。”他自嘲地笑了，“所以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疯子【注20】。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学会了自欺欺人，在她开口解释之前就在心中准备好了借口，在她开口解释之后责备自己。”

    我不知该说什么。

    “你一定还没有爱过。”他平静道，然后告辞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不免疑惑。爱情真有这样巨大的力量？难道真如诗人所写，当一个男人真正爱上了一个女人，就像安泰【注21】离开了大地，看上去再强大，也不堪一击？

    比茱莉娅幸运的是，我嫁给了一个好人。至少，马塞勒斯对我很好。

    我爱他吗？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把我吓了一跳。爱，是个过于激烈的字眼。

    －－－－－－－－－－－－－－－－－－－－－－

    傍晚，马塞勒斯从外面归来时，我去门厅迎接他。

    女奴接过他脱下的托加袍，小心地叠放在另一个女奴双手托着的木盘上。另有奴隶熟练地帮他换上软鞋。他抬头看见我，似乎有点意外。我不曾在这里迎接他。甘迪多也跑了上来，摇着尾巴欢迎它的主人。我走上前，把他的领口整理好，并微笑：“欢迎回家。”

    我们一道进入天井前庭。后面跟着的奴隶，用扎在印度芦竹上的硕大的孔雀羽扇，扇动凉风。

    “今天去了哪儿？”我问。

    他看着我，惊讶地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国家档案馆【注22】，去查点文件。”

    也难怪他意外。以前我从未过问他的公务。

    我想了想：“是在卡庇托尔山【注23】？”

    “是的。”

    话题一时难以为继。

    “我可以去吗？”这话滑出我的嘴。

    他明显一愣，更让我懊悔。在他面前，我就退化成小孩，总是说傻话。

    他迟疑：“唔，好像也没有禁止女人去。但……”

    “但你没在那里见过女人？”

    他点点头。

    见他没有笑话我，心情便轻松了，玩笑道：“那我扮成你的秘书混进去吧。戴顶自由帽【注24】，就能把盘起的头发遮住。换件宽松的丘尼卡，随身携带文件袋，肩上斜挂着一个牛皮盒子，里面装纸、笔和墨水，就像你秘书的样子了。”

    他莞尔。连那双鸽子灰的眼睛，也在对我微笑。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想去那里？”他问。

    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平常不在家时，都在做什么。

    “好奇吧。从没去过。”我转移话题，“晚餐准备好了，在室外餐厅【注25】。”

    我们穿过列柱中庭，来到露天花园。草地上，藤架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凉亭，棚顶爬满了常青藤和葡萄藤。斑驳的阳光洒下，也染了绿意。这里很是凉爽。

    榻上铺着细亚麻软垫。沁凉的石桌上，摆好了饮馔。除了我喜欢的肉桂水与小甜饼，还有用浓厚的酱汁煮好的鹿肉、酒香芦笋，以及盛满蜂蜜酒的羊角壶。后三样是他的最爱。

    “令人食欲大开。”他显然很开心。我也笑了。

    奴隶端上银盆，我们在有玫瑰清香的水里盥手后，用柔巾擦干。然后半躺在榻上，在绒羽软枕上支起身子。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盖着的餐盘。揭开盖子，下面是一只陶碗。碗里盛着黏稠的粥状物。

    “这是什么？”他好奇，“还挺香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鼓励了我。我介绍：“这是种混合食物，古希腊人把它叫做卡吉尼亚【注26】。荷马史诗里就有它的配方记载：大麦、山羊奶酪、葡萄酒、鲜牛乳、蜂蜜、薄荷和一些有益的草药。以前读荷马，我老是馋里面的食物，琢磨着怎么把这道菜做出来。今天有克丽泰的协助，终于成功了。”

    他讶异：“你亲自下了厨房？”

    “是啊，第一次下厨。以前真不知道，灶里生火时，厨房里会那么热。你知道吗？”

    “这个，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好奇。

    “小时候玩捉迷藏，我躲到厨房里。”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象着他小时候的样子，不禁笑了，又道：“我还看到他们怎样用火镰打火。最初的引火物竟然是干燥的蘑菇丝。很有趣。”

    他也笑了：“真的？我不知道这个。”

    “下次我带你去看。”

    他凝视我，眸中含着笑。我知道自己不该盯着他看，却无法别开眼。强迫自己低下头，把一个小甜饼递给他：“这是克丽泰做的，很不错，要尝尝吗？”

    他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真不错。”

    心中膨胀起小小的喜悦，仿佛吞下了一大勺蜂蜜。

    “如果在花园里种点菜，你觉得怎么样？”我说出今天忽然想到的主意。

    “种菜？”他意外。我想到这个主意时，也很意外。

    “你和我说过，你小时候住在乡下庄园里，那里种了许多菜，收获自己就可以吃。你觉得很美味，因为是自家种的。我看家里的花园这么大，足够辟出一个小菜圃，可以种点洋葱、黑甜菜、锦葵、牛蒡之类的，也不麻烦……你不会笑我傻吧？”我有点脸红。

    他笑：“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你准备了这么多惊喜给我，而我竟然忘了把它用白石记上【注27】。”

    心跳的速度有些怪异。我低下头：“我只是想，想做一个好妻子。”

    “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妻子了，我的小蝎子。”他凑近我，亲吻我的额头。我感觉到他皮肤的温热，看到他后颈上柔软的卷发。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像香草和阳光。周围一片寂静。风吹动葡萄藤的沙沙声。雀儿在绿藤上打秋千。这一刻，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