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衣。我调开目光。
“仔细看。你不能在结婚时还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母亲道。
我只能转回目光,面对赤身裸/体的男奴。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惊愕。之前,我所见过的成年男性的裸体,都是希腊雕像。但没有哪座雕像,生殖器是这样的尺寸,令人反感。【注16】美丽无双的维纳斯,竟是由这种丑物变成【注17】。
“不要相信希腊人的雕像。他们只喜欢男孩和少年【注18】。”母亲似能读出我的想法。
之后,她屏退了男奴,用纯然冷静的语气,向我描述“具体的技巧”,例如怎样减少初夜的痛苦、怎样取悦对方,等等。有的令人骇异,有的非常恶心。
一想到她曾和父亲做过这样的事情,我就不想听。只能强忍着。
“希望你能服侍好你的丈夫。你们婚姻和睦,以后他就会给你的弟弟提供帮助。”这才是她的目的,我当然知道。
最后,她郑重地告知我该如何避孕:事前,男方要用松香草、石榴和薄荷油。女方要用阿里山蕨萁的落叶萃取液兑酒喝……她还为我准备了一种外用避孕药:用金合欢的刺磨碎后,混合橄榄油、雪松和乳香制成的膏剂。【注19】
她叮嘱道:“你还太小,最好别怀孕。若是怀孕了,弄不好就一尸两命。他的前妻就是这样死的。”
“他的前妻?”
“噢,你还不知道。马塞勒斯年轻时,娶过一个小姑娘。她难产而死时,才十三四岁。”
的确,以他的年龄,若说之前没结过婚,不太可能。但亲耳听到,心情还是有些复杂。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恐惧。若我不幸怀孕,是否会在分娩的痛苦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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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浴室之后,回到卧室。待长发晾干,便睡下了。半夜下了雨。淅沥雨声中,我从梦中醒来。惺忪地睁眼开,只见一个人影坐在床边。
我睁大眼睛,迟疑:“盖乌斯?”
“姐姐。”
摇曳的烛光中,他伸出手,轻触我的脸。指尖的触感,如软羽拂过。仿佛时光倒流。那个做了噩梦的孩子,来寻求我的拥抱。某一瞬间,我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但很快我便回到现实,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他摇摇头:“没什么。”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离开。
“来,坐下吧。”我拍拍我身边的位置。
他坐下来,任我抱住他。
蜜色的烛光从黄铜吊灯洒下。白色床单的褶皱,在光影中染出层次感。
我柔声道:“你小时候做噩梦,梦到雷电【注20】,惊醒。然后,你过来和我一起睡。那时,你记得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吗?”
他点点头:“你让我转移注意力,专注于别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离我们很近、却被一般人忽视的细节,比如床单的质地,比如我们的脉搏和呼吸。”
他依偎着我,满头金色卷发的小脑袋贴在我的怀中,倾听我的心跳。低下头,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能令女孩子羡慕。
“怎么样?”我问。
“你的心跳速度比以前慢了。”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顿了顿,我回到正题,“一旦你专注于某一事物,就能淡化其他事物对你的影响。当你感到不愉快,更应该专注于对你有用的内容。所以,在我离开之后,你更要认真学习。”
“学什么?”
烛光忽明忽暗。语声在雨中听来,有奇异的宁静感。
我捏捏他的脸颊:“来,做个测试。和以前一样,微笑练习。”
这是以前我训练他准确识别旁人的表情时,让他对着镜子做的练习。
我问:“胜券在握,应该怎么笑?”他微微扬起下颔,眼角眉梢都是自信。
“流露出自卑的自嘲,怎么笑?”他勾起嘴角,笑意苦涩。
“作为乐观开朗、心思简单的人,怎么笑?”他耸了耸肩,笑得俏皮。
“对尊者表现敬意,怎么笑?”
“欢迎不熟的客人,怎么笑?”
“对同龄人表示友好,怎么笑?”
“对别人的明嘲暗讽不在意,怎么笑?”
“对别人的提问不置可否、模棱两可,怎么笑?”
……
每一项,他都做得很好。比我预期的还要成功。
忽然,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含情脉脉,怎么笑?”他一怔:“含情脉脉?”
“面对心爱的女孩子,要怎么用笑容表达爱意?就是卡图卢斯【注21】诗中那种男女爱恋。”
这对他来说,一定很难。果然,他犹豫了。
我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没什么,这的确比较难。所以,我离开之后,你还需要更多练习。熟能生巧。”
窗外,夜雨澌澌地下着。室内静森森的,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三足烛台上,烛焰一动不动,又细又长。这一刻,我能确定,我爱盖乌斯。他是我无法成为的另一种可能。我的愿望寄托于他,将由他实现。
“我们会有最好的未来。”我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