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6年里约奥运会，艺术体操比赛馆，个人全能决赛。

    叶佳站在地毯边踮起脚尖、微笑、昂首、抬臂，致敬的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她像一只美丽婀娜的孔雀走上自己的战场。

    这块地毯不大，几个跳步就能丈量边长，但却铺陈了无数像叶佳这样十*岁的青春少女的梦想。她白衣如雪，抖动湖蓝色的彩带，摆好开场动作，一只天鹅出现在观众们的视野里。

    “叶佳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艺术体操世青赛冠军，在上次世锦赛上获得了铜牌的好成绩，如果不出意外，她将用自己成熟的技术和迷人的舞姿向中国历史上第一块奥运会艺术体操个人全能金牌发起冲击！现在是四个器械项目的最后一个带操的比赛，在已经结束的三项中，叶佳暂居第一位，但只领先排在第二的来自俄罗斯的名将斯捷洛娃不到一分！刚才，斯捷洛娃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比赛，她的带操获得了18.798的高分，然而在早前的比赛上，叶佳的这套带操曾经步入19分大关！让我们一起祈祷历史性时刻的到来！”

    央视的解说已经紧张到声音颤抖，是的，这和摆好开场动作的叶佳刚好相反，她沉静柔缓的张开自己的双臂，把彩带末端娴熟地搭在脚尖。

    音乐开始。

    圣桑的《天鹅》经过剪辑成了绝佳的伴奏，短短不到一分三十秒，却凝聚艺术与技术的终极力量，叶佳开始随着音乐舞动，她轻轻挑起脚尖，长长彩带在空中滑出饱满弧线，彩带的带棍滞空两秒后稳稳落回手心，但她没有握紧，钢琴的旋律在走，带棍滚动，跟着旋律顺着手心绕到手背，然后再沿着修长手臂的曲线一路滑过后背，直到另一只手的鼓掌之中。

    观众忍不住狂呼，又急忙停住，生怕错过更精彩的内容。

    叶佳舒展彩带，同时跨跳，爆发的高度与开度都是顶尖的，最重要的是舒展的动作里有着力量和平衡的美。

    湖蓝色的彩带就像是水波荡漾，洁白的天鹅在水间徜徉，她轻轻梳理羽毛，扬起翅膀，忽快忽慢的划水，引颈鸣唱。

    轻捷灵动的舞步，眼花缭乱的旋转和器械，永远没有静止的流畅彩带……

    叶佳是艺术体操界响当当的名将，在她步入成年组后，赞誉就像北极的冰雪，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融，人们欣赏她把艺术与力量完美结合，难度技巧与优美姿态同时展现，她被誉为东方精灵，拥有让人目眩神迷的魔法，但可惜的是她却从没有拿过世界冠军。

    这一次，是她最靠近世界之巅的机会。

    酣畅淋漓的后搬腿转，动作标准到位的俯平衡，精准的抛接，音乐的最后天鹅离开湖面翱翔云上，地毯上的叶佳也舒展双臂，定格画面。

    “完美的发挥！没有失误！没有失误！”

    听不到解说的狂吼，叶佳能听到的只有现场观众的山呼海啸，她是最后的压轴，她的分数决定了最后的金牌归属，她知道自己发挥的很好，好到足以匹配那块金闪闪沉甸甸的牌子，但是……

    但是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叶佳和教练坐到等分席上，她性格沉稳，冷静时有种和年龄不符合的酷劲儿，笑起来又妩媚动人，可现在，她是怎样都笑不出来，因为分数已经足足五分钟还没有出来，现场观众已经开始发出阵阵嘘声。

    似乎连艺术体操的观众都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些事年年都在这块神奇的赛场上上演。

    叶佳的手指关节因为握拳太紧而发出响声，她抿着唇，看着裁判们交头接耳，看到俄罗斯队的主教练就那么肆无忌惮的跳上裁判席，不知道和裁判在说着什么，她看到斯捷洛娃已经开始提前庆祝，她看到自己的分数显示出来……

    她闭上了眼睛。

    裁判们都是合格的数学家，她的四项总分加在一起，刚好落后斯捷洛娃不到0.1分。

    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颁奖仪式，直到走出场地来到走廊，叶佳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她没有眼泪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平静的摘下银牌捏在手里，忽然，她举起手要把银牌扔出去！

    “叶佳！”教练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疯狂的举动，“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心里恨！我也是啊！可你这样可能会被奥组委和体操联合会禁赛！不要意气用事！”

    “教练，不会有人禁我的赛，这块银牌就是我职业生涯的句号，”叶佳的声音异常冷静，她不带语气和感情的语出惊人，语调平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走上那块地毯。”

    说完，她把银牌扔了出去。

    ……

    2024年，瑞士，洛桑，国际艺术体操联合会例行会议进行到一半，现在是休会时间。

    叶佳靠在栏杆上，空旷的回廊里，高跟鞋与大理石砖共鸣出回声，她顺着声音来源随意一撇，看清了来人，于是露出笑容，“安东诺夫副主席，你也被吵的头疼了吗？”

    伊莲娜安东诺夫有着艺术体操运动员标志性的修长双腿，她停在叶佳身边，双手扶着栏杆，一脸疲惫，“这两年国际奥委会代管，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结果又吵成现在这样，叶，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辞职了？”

    “本来我选择当委员也是想做出力所能及的改变，现在一切都达到了我的期望，也是时候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叶佳的笑容很好看，用妩媚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你呢？你还打算留下吗？”

    “当然，”伊莲娜毫不犹豫的说，“我要当上联合会的主席，要让艺体的每个单项都能走进奥运会，要把当年我们没有实现的抱负变成机会，让孩子们去实现。你不考虑一下吗？和我一起？当教练真的比创造一个未来更重要？”

    叶佳不急着回答，她望着窗外，目光里像是有什么在涌动，蓝天白云远处巍峨的山峰倒影在黑色的眼眸里，安详动人，“是的，这是我的理想，不过，我还有个理想。”她抬头迎上伊莲娜不解的眼神，“希望将来有天，你能为我的学生在奥运会上颁发金牌。”

    原本板着脸的伊莲娜笑了，“团体赛改革一会儿就要投票了，有你当教练，相信有天我会亲手给中国队带上金牌。”

    “中国队……”叶佳低着头，再抬头时，脸上的笑容格外迷人，“希望我们都梦想成真。”

    休会结束，所有委员依次列席。

    大家激烈的讨论赛制改革要怎么改，辩论非常激烈，有人赞成保留现有的团体器械组合赛制，有人希望引入竞技体操更激烈的团体赛制，也有人认为，唯一的一块奥运金牌应该是个人全能……

    叶佳心中有数，并没有加入讨论。

    在八年前，她还没有心灰意冷退役的时候，艺术体操项目被誉为打分项目中最美丽也是最黑暗的一个，八年前，你只要属于俄罗斯嫡系选手，哪怕比赛中掉了器械，都会得到一个不错的分数，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终于在两年前被国际奥委会严惩，艺术体操联合会上至主席下至干事，全部被免职，很多人甚至要面对起诉，奥委会宣布，如果艺术体操不能通过奥运年之前的审核，那么，将在下次奥运会取消这个项目。

    终于，恶性发展的苦果成熟落地，结出了名副其实的恶之花，现在，艺术体操从头再来，犹如新生般另辟蹊径。

    在下个奥运会上，艺术体操只能拥有一个金牌的项目，注定要在团体和个人全能间选择。

    在退役后的灰暗日子，叶佳选择用学习充实自己，她考取国外一流大学的体育管理专业，并取得硕士学位，两年前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学识进入改革后的国际艺术体操联合会，成为常驻委员。而在今天开会前，她已经递交了辞呈。

    新任主席雷厉风行，正直不阿，之前协会内部的黑暗因为这次严惩一扫而光，艺术体操迎来了新的开始，叶佳觉得已经完成了第一个目标，接下来要完成的是第二个。

    不过在这之前，这次会议也十分重要。

    终于，轮到叶佳发言。

    她措辞严谨，又循序渐进的用标准的英文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这块奥运金牌只能归属团体，而且团体制必须改革。

    “我觉得这很荒谬！”一位委员当即抗议，“一直以来个人全能才是艺术体操传统的皇冠明珠，你竟然要取消。”

    “是的，”叶佳说的慢条斯理，“因为我们只有一块奥运金牌，如果只有十六个人能够参与竞争这块金牌，那么参与到核心竞争的选手全世界也就只有这十六个人，对于整个艺术体操项目的发展这都是不合理的。”

    另一位反对的委员也坐不住了，“这十六个人刚好是精英，有什么不对吗？奥运会本来就应该是万中选一的人参加。叶佳女士，你也参加过奥运会，你也曾经是这值得骄傲的精英的一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并不以此为荣，作为一个艺术体操运动员，生在我的年代却没有正确的国籍是一种悲哀，”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现在的女孩们不用再像当年一样在黑暗中痛苦前行，可在坐的很多人却因为固有的观念要堵住她们的去路，这对艺术体操的发展没有任何帮助。”

    “那依你的高见呢？”

    “我们可以采用竞技体操已经施行很多年的团体赛制度，就是533赛制，”没理会现场的一阵骚动，叶佳继续说了下去，“五个人组成队伍，每项器械比赛三人参加，这三个人的分数全部计入总分，这就是533赛制。这样，就算进入最后奥运决赛的只十二个国家十二支队伍，那么也至少有超过全能人数四倍左右，这将是一个更大的机会，首先，以国家为单位，国家只能是一个名额，那么会有更多国家的女孩拥有走上奥运赛场的机会，其次，选手基数的扩大就意味着更多可能，每个从事这项体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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