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谷甘夙再次回到这片土地时,已过去了近百年。
他已化去了一身翎羽,一袭黑袍银冠玉带。
贺府那一树树桃花也一如当年一般的娇艳。
但贺府,却已不是原来的贺府了。
这百年间朝代更替,贺府大能陨落后辈青黄不接,已是从一流末等的家族掉落到不知何处了。
而贺府享誉千年的桃林却十分幸运的竟未被别的家族刮分一空。
桃林旁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那里住着一个收养了不少贺府旁支孤儿的老人。
有传言说那老人曾是贺府的忠仆,在百年前便被主家销了奴籍。但他不忍看着贺府落败至此,便倾尽所有买下了这一小小院落养大了不知多少贺家后代。
那些贺家的子孙,都尊称这老人一声“安先生”。
安先生如今,也已是行将就木。
谷甘夙游刚到便走在大街小巷,听着寥寥的贺家后人说着星星点点的关于安先生的事。
“……安先生百多岁都未成亲,也无子女……”
“……安先生早前身体极好,似是年轻时有什么奇遇……”
“……安先生养大的孩子,自幼是一概鸡鸭灵禽都不吃,……”
“……安先生人极和善,但总是喜欢一人看桃花……”
“……安先生的到底年纪大了,怕不太好了……”
“……也不知为何,安先生不愿让我们留在身边照料……”
谷甘夙本是失笑出声,但后来却笑不出来了。
太多年过去了啊……
本是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的谷甘夙再不敢耽搁,快步向着桃林旁的院落而去。
门并没有锁,只是虚虚掩着。
谷甘夙踟蹰一下便推开已然陈旧的木门,匆忙的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他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只有两人的院落中。
满院桃花香。
“贺安。”他的声音低沉而淡然,平静如水,短短两个字中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
坐在院中竹椅上晒着太阳的贺安恍若未闻,他背对着院门,并不知身后来了这么一个人。他已太过年迈,已年迈到听不太清远处的声音。
“贺安。”谷甘夙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平淡依旧。
贺安这才听到身后的动静,吃力的回过头。
他的脸上有一道极长的伤疤,从眉头到下巴,纵贯了几乎半张右脸。贺安下意识的双眼微眯,他的左眼已看不太清东西了,但仔细打量了面前年轻英俊的男子后,还是觉得并不相识。
“尊上是?”贺安的声音已不如年轻时低沉好听,但咬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贺安。”谷甘夙走到贺安面前,蹲下身来,平视着对方已经老去的面容,他伸出手似是想触碰对方脸上的疤痕,到底还是收了回来,“贺安,我来接你。”
贺安闻言明显呆了一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慢慢伸出手来,比划出一个刚刚能怀抱住的大小,露出笑容来:“是你?”
“是我。”
“真好,你果真修成人身了。”贺安因兴奋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喘。
谷甘夙很久没有说话,他皱了皱眉,一把将贺安抱起。怀中的人已然垂垂老矣,须发皆白毫无神采,就连惊讶下的挣动也没有一丝力气。
这个人已不是百年前照料自己时的年轻的模样,寿元将近,病体支离。
两人交握的双手间有淡淡的白光萦绕,那白光温润如水,无声无息滋养着贺安已经老坏的身体。
他化形太晚了,来的也太晚了。
“安先生!”
“妖孽!把先生放下!”
谷甘夙抱着贺安一步一步走出贺府,对着围上来的不知何处而来的男男女女视而不见,毫不收敛的放出威压逼退众人。既是立威,也是震慑。
“咕咕。”贺安笑着拍了拍谷甘夙的手背,“别慌,这些是我养大的孩子。”
贺安说话时并不像刚才一样喘的厉害,只还虚弱的很。他冲着那些男男女女摆摆手,笑道:“无妨。我只与故人去看看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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