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游下去了,一白一青两尾蛇前后下了树,便没入了草丛深处。
我是一只喜欢看月色,喜欢看树海月流里的猴子。一只不愿意繁衍的另类母猴子。
但我也是一只猴子。
这样巨大体型的滑腻腻长条东西,几乎是山林里所有动物的噩梦与天敌。
我被吓得独自躲在杉树的树洞里,哆嗦了整整一天。
直到月亮又升了起来。
我思念着月光,思念着月光下的树海,思念着那种寂寞到极点的美。
对美的这种思念,甚至战胜了本能里对天敌的恐惧。
于是我终于多多索索地爬了出来,蹿到树顶。
月光与爽然山风拂过我的毛发,似乎亘古不变的某些东西在安抚着我。
然而我终于模模糊糊意识到了,我是被族群抛弃了。
我被我那些无觉月光之美,也不会思考食物繁衍以外东西的同伴,抛弃了。
以后这些可怕的敌人,都要我独自面对了。
我开始发抖。
和别的同伴不一样。我喜欢月光。我能思考。
我是一只猴子。但我脱离了猴子生存的常态。而现在,甚至失去了族群。
那么,痛苦就来了。
另类的痛苦。
和月光的寂寞之美。不大像,又很像。
毛再多再密,都冷得,也迷茫得不知所措。
一夜月光寒,一只毛猴子瘦小的影子投下山林。
终夜独坐不动。
一直到后来,我知道了那两条蛇。我才觉得月亮里传给我的冰冷的寂寞轻了。
那两条没有吃我的蛇,一白一青。
它们也是脱离了常态的。也是迷茫地游荡到这片山谷里的。
因为它们不吃肉。它们不吃任何蛇吃的东西。它们吃素,它们还喜欢听许多许多声音。
比如山泉迸溅到石头上的声音,比如风吹竹叶的声音。
它们喜欢听着那些美丽的声音扭动身子。
就像我把月光叫做“美”。它们把那许多不同声音的合奏叫做“美”。
所以,它们被生养它们的环境放逐了,它们被许多蛇攻击过,它们满怀对那些美妙声音的狂热,也满怀对外界的警惕,游到到了我所居住的这里来。
当然,这是后来我和它们被迫做了邻居才知道的。
那时我觉得和月光一样的孤独减轻了许多。
只是现在,我所面对的最大问题,是要下雪了。
我不知道离开了猴群,我能不能过冬。
对了,我在下雪前,还捡到了一只没死的幼年狐狸。
这只狐狸很看不起我,它也不叫狐狸该叫的声音,而是张口发一种奇怪的声音,叫做什么“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