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木人大小不一,连动作形态也都不一样,雕琢精细,比男孩手中的要强上许多。
“喜欢哪个,拿走一个玩儿吧。”男人看着木人,语气和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大叔,为何会有这么多木人?”容芜察觉出男人并非外表看的凶恶,渐渐放下了心,细细观察着他和小男孩的神情。
男孩眼中虽仍如往常一样像是隔了一层纱般朦胧,却可以看出隐隐透着几分兴奋,一步步地走到近前,蹲下身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躺在盒子中的木人们,虽然手指每每都透过木人触到了地上。
“喂,进来吃饭了。”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挑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面容憔悴,透着病态,见到放在地上的木人们,眼睛突然睁大,尖声叫道,“你又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做什么?你还有脸拿出来?!儿子之前心心念念地求你给他做个木人你不好好做,现在儿子都没了!你做再多又有何用?!啊——”
男人面上显出痛苦,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
“锯木头!成天就会锯木头!你那工具怎么就不能拿牢点…好端端的怎会飞到了小宝的头上去啊?…呜呜呜呜…我的儿子啊…”女人被这些木人勾的情绪崩溃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哭起来。
男人肩膀也抽了抽,哽咽声溢出,抱起头小声重复地说道:“我不知道儿子在我身后,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什么时候…儿子木人坏了后,天天等你给他做个好一点的,然后能陪他玩儿一会儿…”女人拍着地道,“而你呢?整天都那么忙,最后还把小宝的命给忙没了…你说你图什么呀啊?图什么…”
“我也是想多赚些钱给你们…”
容芜捂住嘴,已经大致听明白了。
丧子之痛已是极难熬,更何况是由于自己造成的。
容芜还发现,每当女人叫出“小宝”这个名字后,男孩眼睛都会亮一下,神色也好像能清醒了不少。
“…小宝?”
小男孩笑着回头看向她。
“原来你叫小宝啊。”容芜对他笑笑,趁着夫妻二人无暇理会时赶紧问到,“还记得这里吗?他们你都认识吗?”
小男孩点头。
“那你可知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想要一个木人,再跟父亲玩儿一会儿?”
小男孩接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容芜看着他走到了两人身前,探出小手认真地擦着他们脸上的泪水,一下一下的,哪怕让人感觉不到,也依旧努力擦着,小脸上笑容一如既往。
容芜只觉得自己眼眶也湿润了,吸了吸鼻子,轻声道:“莫要哭了,小宝其实从来就没有怪过谁,你们这个样子,让他走的都不安心呢…”
夫妻二人这才意识到还有个外人,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来:“小宝还那么小,他懂什么?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这辈子都原谅不了…”
“小宝是个好孩子,你怎知他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为何不问问他呢?”
“我儿子死了!他已经死了!”女人突然高喝道,“你又是从哪儿来的?不要对我家指手画脚!”
“他是死了!却并没有离开!你们心里有疙瘩,就让他亲自来解开,也好放他一条轮回路…”容芜看着男孩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一直蹲在地上笑着替他二人擦泪的模样,坚定了想法,抬眸道,“如果这盒子中的木人掉了下来,就代表小宝不曾怪过你们,从此以后就好好生活好不好?”
“这怎么可能…”
“是真是假,就让小宝告诉你们。”容芜眼神鼓励地看向了男孩,低声笑着道,“小宝,就看你的了。”
男孩站起身来,几欲透明的身影脆弱的让人不忍心看。他摇摇晃晃地又来到木盒前,认真地伸手扫向最外面的一个木人。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直接穿透了过去,,他却仍然执着地一下下地扫过去。
“小宝…加油…”容芜喃喃道,心里揪成了一团,“小宝…小宝…”
她忽然发现,在叫出“小宝”时,男孩的身影好像也变得更深更实了一些,不由喊的声音更大了些:“小宝!小宝!小宝!——”
“你…”男人吃惊地看着她。
“你们也别愣着了,一起帮帮小宝啊!他为你们做了多少事,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容芜秀眉竖起,第一次因自己能看到鬼魂所做所云而感到庆幸,又看着男孩继续喊道,“小宝!小宝!小宝!”
这个孩子正在这么努力着,她一定要帮帮他…
或许是被容芜脸上的决然所震撼到,夫妻两人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念了出来:“小宝…小宝…”
渐渐的跟着容芜的节奏,声音变得大了起来。
男孩一边用力用手扫着木人,一边嘴里也嗫嚅地动了动,像是在叫着:“爹爹,娘亲…”
“小宝!小宝!小宝!”
“爹爹!”随着男孩一声明亮的嗓音爆了出来,小手用力一扫,木人“砰”地被打了出来,在地上倒了两下,正好落入了男人的衣摆中。
容芜松了口气,看着男人呆呆地垂头盯着怀中的木人,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出了声:“宝儿他娘…我刚刚好像听到儿子在叫我了!他又在喊我爹爹!他不怪我了是不是,他不怪他没用的爹了是不是…”
“木人动了…木人动了…”女人嘶哑着哭腔扑倒在地上,爬过来将那木人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就如同从前无数次抱着小宝哄他入睡。
男孩的身子重新又变的透明,而且比之前更加的清透。
“小宝…”容芜心中害怕,不知他这是可以入轮回了,还是即将魂飞魄散。
“不怕。”庾邵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这孩子终于执念已解,可以投胎了。”
男孩目光就留恋地一一看过几人,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完,就连同怀中的木人一起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最后…说了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又是让你陪他玩儿木人吧!”庾邵耸耸肩。
屋内,夫妻二人依旧在痛哭,却带着一份酣畅淋漓,哭过之后应该就能重新开始生活。
容芜趁此机会悄悄离开了木匠铺。
外面阳光正好,好像跟屋子里是两个世界。
张开手臂,向两边舒展了一下,转脸间却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街道尽头,一人白衣身骑高马勒过缰绳,看到她后顿了顿,接着驱马快奔到了近前,带来的那一身冷气也愈发让人冰寒入骨。
在他身后还紧跟着一少年,见到容芜后苦着脸长舒一口气:“就是这小丫头吧?可算是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