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脚步的前进,走廊两壁上的壁灯一盏盏亮起,把昏暗的走廊照亮,一直通向外面的花园。
安杰来到了卢卡斯的花园,看到了这个花园拥有着无数青春美貌的少女,她们或站或坐,或动或静,有半蹲着身体嗅着花的芬芳的,有捧着花微笑的,有嬉闹着同旁边的伙伴打闹的,有忧郁垂泪坐在板凳上的。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少女们都如同她们的生命一般,静默地停滞着,是一座座苍白的雕像。
“死了?那就再好不过了……这将会成为我,最美丽的收藏品。”
安杰想起卢卡斯曾说过的话,禁不住冷笑两声,他面无表情地想:这个人比真正的魔鬼还要可怕。
他注意到老女人鬼祟的眼神,无谓地撇了撇嘴,镇定穿过这些已经被变成了雕像的少女,走进这座城堡的大厅。
大厅里到处都摆满了残破的雕像,各种各样的人、动物、花草的僵硬残肢四处丢弃,看来除了花园里的那一部分是卢卡斯精心摆放的珍品,其他的一切都是他弃如敝履的废品。
老女人哆哆嗦嗦地走在前面,在金色绸子的墙壁上投下阴影,像一只踩在墙壁上绣着的绚丽花朵上的巨大苍蝇。
厚绒地毯蔓延向前的尽头有一扇门,老女人敲了敲门,叫道:
“法拉啊法拉,开开门,让我这个老女人带这个客人进去见识见识。”
门嘎吱一下打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地怪味从里面钻出,安杰忍住了捂鼻的冲动。
往门走近一点,可以看到里面旋转而下的阶梯,精致的象牙扶手上雕琢着蜷缩了花瓣的玫瑰,昏黄的壁灯打在上面,投下揉皱了的纸一样的阴影。
安杰默默打量,正要走进去,却见老女人表情阴险地站在门旁,一动不动。
她见安杰看到她,连忙咧嘴一笑:“亲爱的客人,你怎么不进去呢?”
“你不跟我一起吗?”安杰微笑,“没有你的引荐,王子会愿意同我会面吗?”
“你高看我啦,亲爱的客人。”老女人声音沙哑,她干咳了一下,又说,“我不过是一个帮王子熬汤药的人,在王子面前一句话都说不上哩。”
“那么你的意思是想我一个人进去喽?”安杰笑眯眯地问道。
老女人理所应当地想要点头,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安杰赶紧走进去,那样她就可以把门关上,趁着王子不在的时候,把这个可恶的流浪汉活活饿死在地窖!
可惜还没等她点头,她就被迎面而来的铁剑贯穿了胸膛,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安杰,而这个俊秀的年轻人脸上依旧挂着可亲的微笑。
老女人的嘴边涌出一股鲜血,她的心脏碎掉了。
安杰缓缓抽出铁剑,灼热的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滴答滴答地迅速在地上淌了一大滩。
他柔声道:“为什么不肯陪我进去呢?要知道,我可是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鹿,任何人站在我无法掌控的背后,都让我感到恐惧。”
老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倒在地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嘴里呜呜着什么,却被满口的血堵在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杰漠然地砍下老女人的脑袋,叫她死得不能再死。
他又把铁剑在尸体的衣服上的蹭干净,继续挂在腰带上,再拉起老太婆的尸体、拿来一张板凳,把门两边分别拦住,不让可能来的风把门吹拢,才转身进入旋转向下的楼梯。
随着愈往下走,门内的怪味就愈浓烈,不过其中夹杂着干柴燃烧的味道,让人能稍微好受些。
安杰走到底部站定,这个地窖里有一个巨大的瓦缸,瓦缸里有一个巨大的勺子,靛青色的液体在里面翻滚爆裂,柴火焚烧的灰烬飞起又降落。
地上有一张脏兮兮的绒毯,绒毯旁是安杰十分熟悉的水晶棺材,棺材的盖子早被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而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明显来自于水晶棺材,或者说,来自于曾经躺在棺材里的一具尸体,他的气味还残留在空气中。
卢卡斯不在,斯诺也显然不在,那个老女人骗了他。
——幸好已经杀了她。
安杰面无表情地想,他不愿意深究水晶棺材中的恶臭是怎么回事。
他只愿意想,斯诺还有魔鬼的力量,他能坚持到自己来救他。
安杰不再看那水晶棺材,他转过身,想要回到地面,却见到地上出现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人倒在地上,被人拖走,脚上的污泥沾在了地上。
安杰的心跳加快——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或许……
他开始顺着那痕迹追踪,一直跑到地面的大厅,又跑到花园中。
花园里的少女们依旧纹丝不动,安杰焦急地看了一圈,忽然看到某处的泥土比周围的更加润泽,似乎才在不久之前被人翻起过,他连忙跑过去,用铁剑把泥土一点点挖开。
也不知挖了多久,安杰终于从里面挖出了两口棺材,他满头大汗地把棺材从里面拖出来摆在地上,将盖子一个个打开。
可是里面的人都不是斯诺。
安杰对这个结果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放弃希望,强迫自己来试一试。
事实他心里失望,却还是检查了一下棺材中的人,两具棺材中的人一生一死,死的那个人长得非常熟悉,好像是……赫尔穆特?!!
安杰真正惊呆了。
这口棺材中的死人可不是赫尔穆特吗?
他明显比七年前看起来更加成熟,五官也更加英俊深刻,但惨白的脸和停止的呼吸都告诉安杰,这个人死了!
死神的教子居然都会死?!难道属于死神教子的故事已经发展到同死神翻脸,然后被死神害死的进度?
正在安杰震惊的时候,旁边的棺材里传来一阵呛咳声,一个健壮的男子从艰难地里面坐起来,他脸色惨白,看起来不太舒服,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毕竟是活生生地被人埋进了地下。
“我的上帝,真是倒霉,居然被卢卡斯那个可恶的家伙下了黑手。”男子缓慢活动自己的关节,艰难地从棺材里站出来,他眉目间有些忧郁,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接着他看向安杰,向安杰行了一个礼,友好微笑:“你好,可亲的陌生人,谢谢你救了我。”
“不,不用谢。”安杰也微笑回应,他指了指旁边的赫尔穆特,“请问……”
“哦?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不用担心,他几百年都重复着从婴儿到老人的枯燥过程,这一回,不过是加快了死亡速度重新去见他的教父罢了。”男子无所谓地说道,“不必担心,他毕竟是死神的教子,还是个善于瞒天过海的骗子,说不定百年之后你又能看到他,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呃,好吧。”安杰心里惊讶极了,但他的重点毕竟不在这里,于是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继续问道:“请问你知道卢卡斯和水晶棺材中的人去哪儿了呢?”
“你说的是那位美丽的公主吗?”男子嫌弃地撇了撇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让他作呕的事情,说道,“卢卡斯复活了那位满是尸臭的公主,恐怕现在已经带到他真正的王宫去结婚了。”
安杰捏紧了拳头,一下子站起来,把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安杰勉强笑道,嘴角却扭曲得可怕,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还想极力维持友好,“谢谢你的回答,可以问一下要去卢卡斯的王宫的话,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我非常想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可爱的小伙子,可是你的模样像是要去捣乱。”男子轻笑,在看到安杰彻底变脸之后连忙解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不要生气,我也想捉弄卢卡斯那个黑心的家伙。你只需往南走,穿过一个叫做喀嚓的小镇,再穿过一个森林,就能达到卢卡斯的城市,他的王宫就在那里。”
“谢谢你。”安杰沉闷地说道,他的心脏坠坠的疼,好像铁箍的重量变重,让心脏快要无法负荷,他向男子道别,离开了这个让人作呕的可怕花园,往门外走去。
安杰依旧从侧门离开,在打开侧门时,挂在门上的少女脑袋又开口了:
“狼狈的陌生人,
我劝你不要同王子作对,
要知道,
那是个比魔鬼还可怕一百倍的人物。”
“如果我杀了他,你们会得救吗?”安杰顿住脚步,头也不抬地问道。
“花园里的那些人或许还可以,但我是不能了。”少女的脑袋这样回答,她声音温柔清亮,却说着可怕的话,“我的头和手被留在这里看门,身体和腿脚已经不知道被弄到哪儿去了。因为王子他认为我的身体和腿脚不够完美,无法达到他的珍品的标准。”
“那真是太遗憾了。”安杰以前那些多余的柔软心思早被无数的磨难消磨殆尽,此刻的同情也只是因为某种意义上的同仇敌忾。所以他听到这样的话,只有不太真诚的回应,和漠然抬头看了少女的脑袋一眼。
低垂的少女脑袋恰好向他微笑,弯起的双眼如同月牙:“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再见了。”
“再见。”
安杰向少女的脑袋告别,离开了卢卡斯的城堡。
路途一路向南,天气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转暖,等安杰路过喀嚓镇、穿过森林,来到了卢卡斯的城市时,已经可以只穿一件衣服了。
他的铁剑在路途上变得斑驳而脆弱,最终被他丢弃,只留下用布条包裹好、便于隐藏的匕首。
安杰走到城门,有人在那里招工。
“洗碗工,洗碗工,
来个勤快的洗碗工!
王宫厨房的杯盘已堆上屋顶,
婚礼的宴会即将开始,
混乱需要被整理。”
安杰一听,连忙上去问道:“请问我可以去吗?”
招工的人看向安杰,嫌弃的说:“啧,远来的流浪汉,应该叫上帝可怜可怜你。如果你诚心要来,就去那边的河里洗个澡,明天在这里来找我,像你这样连城门都进不了,我怎么把你带进王宫?”
一路奔波未曾停歇,连觉都舍不得睡的安杰当然脏得不行,他连忙笑着道谢:“非常感谢您的善心!要知道,像我这样的流浪汉,正需要这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说完,安杰来到城外的河边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进入城门买了一套新衣服,找了个澡堂,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洗了一遍。
连日的辛苦,让安杰露出来的皮肤从白皙变成了麦色,他看起来瘦得脱形,其实柔韧的肌肉是紧而密实地贴在他的骨头上,每一处都充满力量。
安杰小心保护胸口,不让水沾到自己的铁箍,洗完之后他就用新的布条绕在胸膛上把铁箍缠起来,换了干练朴素的衣服。
已经长到肩膀的头发他也不管,随便用布条扎起,拨了一缕刘海挡住脸,走出澡堂付钱离开。
这座城市因为王子即将到来的婚礼显得热闹非凡,四处都挂上了红绸。
安杰来到酒馆,打算好好的吃一顿再打探点消息,跑腿的小工上菜时他就温和地问:“请问这里为什么这样欢天喜地呢?不过是王子要结婚罢了。”
“尊贵的客人,明显可见您是个外来人。”小工说道,“您不知道,王子娶的是他姑妈的继女,另一个国家唯一的公主,那个国家国王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这次的婚姻,不仅让王子有了妻子,还能在王子变成国王之后,让我们的国家扩大版图哩!”
安杰微微一笑,说道:“听起来的确是太好了,时机巧合到像是谋划了极久的野心。”
“嗨,您说的是什么话。”小工有点生气,“这可是我们国家的大事,任何人都应该高兴。”
安杰咧开嘴,连眼睛都弯起,让自己的笑看起来十分真诚:“我当然高兴……我为了见到那位绝世的公主,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了。”
“哈哈,原来您也爱慕着那位公主。”小工对安杰的出言不逊有了理解,笑着说,“那您来晚了,她将同我们的王子结婚,不知会破碎多少人的心肠。”
“那是当然。”安杰微笑,看起来有种若有若无的甜蜜,“他总是惹人喜爱的。”
小工忙得脚不沾地,和安杰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安杰安静地吃完东西,离开热闹的酒馆,往城中的王宫走去。
正是太阳一半在山尖,一半在地下的黄昏,只见王宫的某扇窗户下站了许多年轻的男子,所有人都痴迷地望着那扇窗户。
“这里发生了什么?”安杰拉着一个路过的人问道。
“还不是王子的未婚妻,她每天都会打开窗户无趣地张望,让迷恋她的青年放下一切日日等待,多么可怕的事情!”路人匆匆走过,不愿再多说关于那扇窗户的事情。
安杰茫然,却听到人群小声的欢呼喧闹起来。
太阳彻底落下,那扇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
开窗的人慵懒地靠在窗户上,他是惊人的美丽的:皮肤白皙如雪,嘴唇红润如血,长发黑如乌木,幽蓝的眼仿若星夜、又像无尽的大海。
这个人也是不伦不类的:他的身材尽管修长而消瘦,却还是比一般的女孩更高大强壮,面部的线条也更加粗糙而硬朗,穿着虽然做工精美、但十分不合适的长裙,大刺刺暴露出的锁骨凹陷得狰狞,让他显得不男不女。
可是这个人偏偏有种奇怪的吸引力,他仿佛很冷漠强大,但浑身上下又带着一触即碎的脆弱,美丽的眼中毫无感情,鲜红的嘴唇抿紧没有任何弧度,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叫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想让他笑一笑,把美丽的眼睛注入感情。
安杰的眼睛红了,窗边的人分明就是斯诺。
在他眼中,只看到斯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整个人消瘦得如同一具骨架,脆弱又苍白。
斯诺漠然的眼神似乎一点都没注意窗下有许多人抬头看他,他在窗户上靠了一会儿,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唱道:
“小鹿,小鹿,
我的小鹿,
我每夜都梦见你,
可是从来不见你。”
安杰的心情不可抑制的激荡起来,他想要冲动,想要冲到斯诺面前大喊。
——看看我呀!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但理智又阻止了他,让他隔得远远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默地注视着斯诺,心里被甜蜜与痛苦的交织所侵蚀。
斯诺唱完,就关上窗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