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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说都不敢说么?”上方叔公无趣的叹息声传来,带着更加浓厚的失望意味。
说什么?乔爱洛懵懵懂懂地想。叔公让他说,他要说什么呀?根本、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啊……
良久的沉默。
“嗨,”叔公突然开口了,“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能不成全你……就希望你有福消受了。”最后那句轻得听不到,乔爱洛根本没听见叔公还说了一句。
“也好,”大枢机主教呢喃道,“那就顺便帮我一个忙吧,你父亲可不安份呢。”
乔爱洛下去的时候,屋外的阳光烫得烧人,没多久他在阴凉的室内冷却下来的皮肤就又热起来了。虽然热,乔爱洛的脑子却凉冰冰的。
他攥了攥手心,手心里一片汗渍,莫名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这下,能一直留在教廷了吧。
被这突然跳出来的想法唬了一跳,乔爱洛兔子一样蹦起来,跑向了远方。
尊敬、喜爱、重视、权利、关注……还有父亲的爱,都是我的。
是我的了。
父亲真的爱着你么?乔爱洛软软地靠在软垫上,眼神迷离。
如果爱你,怎么会以嘘寒问暖为借口打听教廷内部的事情呢?爱你的话,怎么会用提点为名暗地里怂恿你和希灵争抢教皇的注意力呢?爱你又怎么会哄骗小儿子留心叔公的公文给他通风报信呢?爱你,更加不会在祈祷之夜暗杀希灵在背后捅你一刀了。
还有一件事没有和希灵说啊,乔爱洛漠然想,叔公之所以要把他送出珀留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自己呆在教廷里被各色的目光打量。
那形形□□的、怜悯同情讥讽嘲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如果还在教廷里,他会被逼疯的吧。
祈祷之夜的事不是什么大秘密,即使大公没有被当做囚犯对待,但是谁又不知道他是联邦重犯呢?
刺杀光明之子,等同刺杀教皇。这是明明确确写在宪法里的条文,这样的重罪,身为罪犯的儿子,他会被怎样看待,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没人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叔公,那是因为叔公足够强大,而他还不够强大。
乔爱洛的牙齿咬住了口腔肉,咬出了血,刺痛让他的脑袋愈加清醒。
嘿,就是这么现实。
父亲多会做生意啊,乔爱洛眯着眼看着希灵思索的面孔,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儿子没用的时候丢在一边,儿子有用的时候恨不得用心给焐热。
他有没有想过让一个才□□岁的孩子给他最间谍的痛苦和恐惧?有没有想过如果叔公知道了他偷偷翻看公文会不会厌弃他使他在教廷里在没有好日子过?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步步推波助澜让他吃里扒外的行为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没有想过。大约在大公眼里,孩子就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吧,父亲让孩子做什么,孩子就得做什么。他从小吃的是里格斯家族的饭,穿的是里格斯家族的衣服,为家长做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在教廷学习的乔爱洛的痛苦折磨又有谁知道呢?身为神圣罗曼大公国大公的小儿子,却又在教廷里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教廷合格的神职人员,从被父亲教唆指使开始,乔爱洛的心就无时不刻不在痛着,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教廷的教诲、家族的命令,它们互相博弈,让乔爱洛夜夜难眠、辗转反侧。
这样的抉择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和教廷做对——或者按父亲所说的,是教廷看不惯父亲要对付他?这两个说法的不同之处,乔爱洛那时又怎么能分辨出来呢?他只是一夜夜茫然着,在教廷和贵族的大漩涡里不断被翻搅,甚至他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两方的角力。
父亲生他养他,教廷教他育他;父亲在榨干自己,教廷却在培养他的未来;叔公虽然从那天起就刻薄起来却依旧保护他关心他,父亲呢,从没有在乎过自己……
在教廷学习的这几年,是乔爱洛离开宫廷之后少有的开心日子,读书、学习、骑马、练武、射箭,平静又充实,真是非常非常开心啊。
叔公、父亲、叔公、父亲、叔公、叔公、教廷……乔爱洛心里的天枰摇摆不定。
这就是乔爱洛从进入教廷那刻起就不自觉被缠上的阴影和苦闷,缠得他喘不过气来,越长越大越明白事理之后,乔爱洛越明白父亲要自己做的事有多么恐怖。他第一次写信给父亲拒绝他的要求,期望父亲不要让他再做这样的事的时候,第三天就被一个年轻人找上门,那个英俊邪气的年轻人拿着父亲给他写的回信——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父亲的信件从没有这么快、也不是这个人送来的——乔爱洛拿起那封信,更加喘不过气了,他已经隐隐预感到这信上的内容。
果然是一封斥骂责备的信件,年幼的乔爱洛咬着嘴唇看了一遍之后茫然地想。甚至他的脑海里划过一丝念头:这只是第一次不听话而已……父亲就不愿意温柔劝说了么?
这么□□裸的责备,真是令人难堪。乔爱洛忍不住红了眼。
“您的父亲,”年轻人蹲下身,瞟了一眼小王子红红的眼圈,恭敬地说,“还是爱您的,只是您要听话呀——”和九岁的乔爱洛相比,蹲下身的年轻人还比乔爱洛矮一点,他仰着头,语气里带着引诱的邪气,“大公喜欢听话的孩子,您听话了,大公就会喜欢您了。”
攥着信纸,快要长成大人的乔爱洛只是抿着唇,茫然不语。
这个年轻人,就是祈祷之夜刺杀希灵的主事者查米安·安德尔斯,已经被叔公抓起来了,严刑拷问之下供出了许多大公指使他做的隐秘事件,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吧。
乔爱洛想到他就忍不住要冷冷一笑。大公的走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那厚厚的卷宗每一页都浸着无辜者浓腥的鲜血。
贵族,真是龌龊。
乔爱洛握住杯柄啜饮一口凉茶,掩住要泛起来的冷笑,琥珀色的眼珠冷冷的像冰一样。
这样的贵族,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饮了一大口凉茶,冰凉的液体也浇不灭乔爱洛心口的火。
他从九岁开始思考,一直思考到现在,终于豁然开朗:什么让他看不顺眼,他就要毁了什么,现在贵族让他看不顺眼,他自然要去对付这群臭虫——说这是维护教廷也罢,至少现在的教廷让他开心。如果哪天教廷也让他看不顺眼,他也是要拔剑杀过去的。
把杯里剩下的茶水喝完,乔爱洛终于觉得那股渴火消下去了些。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