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躺在床上,沈思反倒睡不着了,他整个人还沉浸在之前的兴奋中,一时难以平静下来。晋王哄小婴孩一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闭上眼,我讲个故事给你,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沈思不放心:“先说好不许讲捉弄我的故事。”
晋王用手将他的眼睛遮住:“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沈思笑着打断他:“后头的我从娘胎里出来就已知道了,庙里有个老和尚嘛!”
“非也!”晋王故弄玄虚地摇摇头,“庙里有个老道……”
沈思将他的手推开,睁大眼睛疑惑道:“怎的不是老和尚?”
晋王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家念卿说了,‘色’是个好东西,庙里若住着和尚,定然亏大了。本王慈悲心肠,安个道士进去,便可名正言顺和女道士一起双修了。”
沈思扁嘴:“下流!粗鄙!俗不可耐!”又摇头叹气道,“也只有皮相能看得过去了……”他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抬手摸了摸晋王的脸,“嗯,很是看得过去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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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二人直折腾到凌晨才昏昏睡去,但次日早起晋王仍是出奇的神清气爽,甚至一改往日庄重举止,哼着轻挑的小调儿就下楼去了。沈思也是一样,即便身上带着伤,脸色却比往常来得更加红润光亮,走起路来也健步如飞,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状。
想着沈思初尝人事,生怕他身体上有所亏耗,晋王特命人熬煮了滋补的汤羹给沈思,还亲眼盯着他全部喝了下去。这一整天,晋王都寸步不离守在沈思身边,直陪着他吃罢晚饭才恋恋不舍独自返回了王府。
才不过一天光景,书房案上待他批阅的公文已堆积如山了。见晋王撩袍坐定,胡不喜赶忙提笔蘸饱了墨双手奉给晋王,又催促着底下人速速送香茶点心过来。趁晋王端起茶杯的功夫,他见缝插针道:“诶呦我的王爷,您一回到府中老奴才算是安心了,您若不在,这府里有些人可要翻天了。”
晋王知他话里有话,挑起凤目睨了一眼:“哦?”
见晋王有了想听的意思,胡不喜阴阳怪气道:“就说那戈公子吧,一大早披挂得锦袍玉带,说是去参加什么诗会,可一出大门就上了鞑靼人的马车。老奴是什么眼力啊?就知其中必有缘故,我朝跟着他的人一打听,您猜怎么着?哪来的诗会,竟是私会才对!那戈公子熟门熟路去了鞑靼蛮子的行馆,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连衣裳都另换了一身儿。”
晋王拿茶杯盖不紧不慢掸着杯中浮沫儿:“有这等事?胡不喜,你所言属实吗?如有半句假话,别怪我拆了你一身的骨头拿去喂狗!”
胡不喜扯起公鸭嗓表白道:“就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在王爷面前胡编乱造啊。”
晋王鼻子一哼:“既如此,你便替我多加留意吧……但要记牢,捉贼见脏,除非亲眼得见,否则别在本王面前乱嚼舌根。”
胡不喜一叠声应承着:“此事交给老奴,王爷只管放心,老奴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
他是个无根之人,本就心胸阴晦,最善捧高踩低损人利己。说到本事,文韬武略自是没有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却是个中高手。从前戈小白得宠的时候,他日日跑过去谄媚巴结,饶是戈小白文人习气清高孤傲,对他爱理不理,他也死乞白赖往上贴着。眼见晋王一颗心全系在沈思身上,戈小白今非昔比,他便立刻翻脸不认人了,恨不将戈小白踏在脚下一口浓痰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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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几日,胡不喜跑来告密,说戈小白同那鞑靼使节宝音又在行馆里偷偷幽会了。
晋王身份尊贵,当然不能亲自跑去捉奸,这难以启齿的尴尬差事便落到了孙如商头上。孙大人领着一队人马冲进行馆时,宝音与戈小白正赤身露体在床上滚得兴起,孙如商倒也实在,衣服都没给那二人穿,便直接大被一卷将其扛进马车拉了回来。
人往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丢,宝音当即清醒了。不同于鞑靼人可以从父亲、兄长处继承女人的风俗,他知道汉人对伦理看得极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是不共戴天,普通人戴了绿帽子尚且认为是奇耻大辱,更别提堂堂王爷了。
认识戈小白之初他确是心生了爱慕,但他也同时做好了“发乎情止乎礼”的打算,谁知几次相处下来,那戈公子的一颦一笑竟好似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一般,抹也抹不去。今日更是着了魔般,头脑发热,难以自控,及至直接与对方有了肌肤之亲。
他一行痛恨着自己的糊涂、冲动,一行也在懊恼如此机密之事怎给外人知晓了去。回头看看,戈小白整个人软软趴伏在地上,鬓发凌乱浑身颤抖,叫人心疼不已。宝音急忙上前将戈小白抱在怀中,不断揉搓着对方的手脚。戈小白本就瘦弱体虚,被这光着身子一冻,更加面无血色、形容凄惨了。想想那样一位翩翩佳公子,全是被自己连累才会陷入此等惨况,宝音恨不能自戕以谢罪。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晋王缓缓踱了进来,只屠莫儿一人跟在他身后,其余人等都被挡在了外头。见到自己的男宠正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晋王冷笑道:“嚯,好家伙,真是情深意切啊。”
宝音一不做二不休,挺身挡在了戈小白前头:“王爷,今日之事皆是在下一时犯浑,以武力强迫戈公子做出了淫邪之事,戈公子本欲拼死反抗,奈何并不是在下对手。错既是我铸下的,便请王爷赐我一死吧……”
万没想到话未说完,戈小白反从背后拉住了他,又跪着向前行进几步伏在了晋王脚边:“不,王爷,使节大人纯属一派胡言。今日乃是小白主动引诱了使节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小白一个人的错,与时节大人无干。”
晋王盯着地上彼此回护的两个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老半天,用脚尖勾起一旁的衣物踢给了他二人:“先穿上衣服再说吧,不知羞耻。”
戈小白将衣服胡乱罩在身上,回头对宝音说道:“使节大人,你我相识不过短短数日,但小白已将你引为了知己。此生能结识您这样的人物,一起谈天说地把酒畅谈,小白也算无憾了。”说着话他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又跪倒在晋王跟前苦苦哀求道,“王爷,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就请看在小白与您相伴数载,兢兢业业伺候您的份上,且饶了使节大人的性命吧,小白愿以死谢罪!”
说到这他猛站起身,直笔笔朝着墙壁撞去。幸亏晋王与宝音反应够快,一齐飞身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宝音狠狠将他搂在怀里:“戈公子,我宝音何德何能得你深情若许,身为鞑靼男儿,自不会不贪生怕死,事到如今,你若死了,我必与你共赴黄泉,不负你一片情意。”
听了这话戈小白也执起他的手:“好,生便同生,死便同死。”
他二人手挽着手,一个道:“王爷,要杀要剐请动手吧。”另一个也平静说道,“王爷,请动手吧。”
不知过了多久,晋王疲惫地转过身去:“行了……带他走吧。”
宝音与戈小白同时瞪大眼睛:“王爷?”
晋王烦躁地挥挥手:“走得远远的,别再出现于我大周的地界上。下次相见,难保我不会改变主意。”
戈小白泪水涟涟,朝晋王背影磕了三个响头:“谢王爷不杀之恩,从此后小白愿吃斋念佛,日日早晚为王爷诵经祈福。”
晋王叹了口气:“想想你刚入府的时候,才十几岁年纪,青春烂漫,无忧无虑……这些年其实我也有不少亏欠你的地方,罢了,罢了,就当是还你兄长一个恩情吧。”
宝音回过神来,也朝着晋王用力一抱拳:“多谢王爷成全我二人,大恩大德宝音没齿难忘。我即刻就带戈公子返回鞑靼,再不叫王爷为此事烦心。”
“这么快?”晋王不觉皱了皱眉,“可求亲一事还未……”
宝音当即作出承诺:“王爷不必多虑,听戈公子说令千金早已定好了人家,只差过礼罢了,此事宝音可代您在二王子面前加以斡旋。我鞑靼男儿顶天立地言出必行,定不会使王爷和二王子之间生出任何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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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宝音带着戈小白和鞑靼使团悄声不响离开了晋阳城。临走的时候,戈小白留了个包袱给平时伺候自己的小童,叮嘱对方三日后再行交给晋王。包袱里总共只有两样东西——这些年他亲手抄写的诗稿,和一块刻有他名字的牌位。
从最初在宝音面前卖弄风情、大展才学,到屡次找借口亲近宝音,再到以媚药入茶迷惑宝音上了床,以及地牢里舍命保全宝音,这一桩一件全是假的,不过演戏罢了。就连当着晋王的面说自己想找个如意郎君,找个大好前程,也都是假的。
他向来自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善于变通。既然不能使王爷永远念着自己,就使其永远念着自己的好吧。
马车出了晋阳城,戈小白推说身体不适叫车夫放慢了速度。虽然知道无望,他还是隐隐期待着晋王能带人追上来挽留他。车队行出三天之后,他彻底放弃了。在他随身的行李中,放着一只锦盒,盒子里共有九十颗豆粒大小的药丸。每日吞服一颗,待到三个月后,药吃完了,晋王的大事也成了,他便会无知无觉枯槁而死,查不出病状,也没有解药。他这一走,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既然等了三天晋王都未追来,那便可以吞下第一颗药丸了。戈小白取出锦盒,打开盖子,一下呆住了,盒子里空空如也,那些毒药都不翼而飞了,只在盒子底下静静躺着一张纸笺,上头短短十个字——
生待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戈小白将纸条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似要将每个字都清楚印在眼睛里,看完了,他狠狠抹了一把模糊的视线,将纸笺揉成一团塞进嘴巴,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若说毒药,再毒不过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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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掉鞑靼使节,晋王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该腾出手来好好琢磨琢磨王妃与郡主那对母女的问题了。可奇怪的是,他心里隐隐约约总有一丝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何缘故。
二月十九观音诞,晋王特命人前去崇善寺订下了一桌上好的斋菜,预备着借此机会做个和事佬,一来治治王妃的心病,二来带着被禁足多日的女儿出门透透气。似王妃这般虔诚的信徒,想来不会在菩萨面前横眉立目,说话也容易许多。
这边收拾妥当刚打算动身,就见两名侍从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噗通”跪倒气喘吁吁道:“王爷,启禀王爷,沈公子那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