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耳报神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即便打听到什么,也只是出洋的船队在哪个港口“听说”过使团的消息,如此而已,春瑛压下心中的挂念,一边照看家里,一边准备嫁妆,偶尔拿纸笔根据回忆画出世界地图,估算胡飞的日程。
而路家牙行,则渐渐兴旺起来。路有贵不满足于只经营棉布生意为主,便逐渐加大了丝织品的份额。不过他没冒险做大,只是联系上过去在京城认识的江南绸缎商人,开始充当他们的供货商。那些商人都笑说:“从前是我们卖料子给你,如今你反过来卖料子给我们,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了!”路有贵哈哈大笑。
年下路家牙行盘账,几个月下来,居然积下了五百多两的利润。照这个势头,不出十年,路家就真的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了。
路有贵心满意足,打算开春就将老婆儿子一起接过来。他已经看好了城内一家学堂,夫子是个举人,最善长教孩子读书的,过去十年里便教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十几个秀才,而且待农家与商户的儿子也是一视同仁。他打算把儿子送过去,读上几年书,将来哪怕是考个秀才功名回来,他这辈子也再没有遗憾了。
为了让自家名声好听一点,他还跟女儿商量一番,趁着年关,在苏州府附郭的吴县买下了八十亩田地,没租给佃户,只是雇了人手修整沟渠,打算开春后再雇上三四个熟练的长工,种上稻、桑、豆、油菜、瓜菜等物。这样一来,哪怕产业小一点,路家也从商户转变成了地主。
次年开春,运河一解冻,路有贵就立刻运一批货物北上,顺便把妻儿接了过来。小虎头一次到江南,看什么都新鲜,兴奋得街头巷尾地乱窜,春瑛哭笑不得地喊了他回来,又塞他几样苏州特色小吃,并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书本和笔墨纸砚指给他看。
路妈妈满意地看着修整一新的宅子,再瞥一眼恭谨侍候在旁的小香,心情很好,甚至还微笑着教小香身为丫头穿衣裳应该怎么配色,并纠正了她几处“规矩”。小香困惑地看了春瑛一眼,见了春瑛的眼色,立刻明白了,恭敬地答应着路妈妈,至于背转身后如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春瑛特地叫荷嫂和小香拿了十几匹料子过来,对母亲道:“娘,这是预备给你和弟弟栽衣裳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有纱罗,也有缎子,你瞧瞧喜欢哪个?我觉得这匹藕荷色的湖绉,正好能做件夹袄,衬娘那条酱紫色的裙子最适合不过了。虽然已经是三月了,但早晚还是挺凉的,我连夜赶做,三天就能得了。这匹宝蓝的绵绸,就留着做件夏衣,过个把月就能穿了。这个石青的,给弟弟做新衣裳吧?他要去上学,还是穿得简洁稳重些好,先生见了也喜欢,况且这料子颜色深,质地又厚实,最耐穿不过了……”
路妈妈看着女儿翻动着各色料子,不停地说着这个好、那个妙,哪个又适合做什么,不由得眼花缭乱,但看到那光滑柔软的绸缎,她心里又无比欢喜。如今能光明正大地把绸缎穿出来,又不用担心料子太贵了穿不起,随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真叫人舒心得很。她捏起石青料子一角睨了几眼,道:“色太深了,小虎还小呢,那个宝蓝的给他,还有这个绿色的,你先给他赶制出来,让他穿着去拜见老师。这个是什么绸?瞧着怪好看的。”
“这个是苏州本地产的春绸,又叫线春,正好拿来做春天的衣裳。娘要是喜欢,我做完了弟弟的,就替娘做一件。”
“那就做一件褙子,你也做件袄儿吧,换一个颜色,要娇嫩些的,瞧你穿的都是什么衣裳,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
春瑛无奈地看着身上的浅绿袄儿、青色百褶裙,知道母亲的审美是看不上这样淡雅的搭配的,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手下拖过另一匹料子,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路有贵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上,看着一家人和乐的情景,心中非常愉快,转头对女儿道:“年前不是得了一匹漳绒?你只给我做了一件道袍,便收起来了是不是?”
不等春瑛回答,路妈妈便插了句嘴:“漳绒?我听说过,叫什么天鹅绒的是不是?听说只有达官贵人能穿,咱们也能穿么?穿穿绸缎就行了,穿这种金贵东西,若是叫官府的人给抓起来,可怎么办?”
路有贵挑挑眉,笑而不语,春瑛便道:“娘不必担心,江南没京城那么讲究,外头连一般百姓人家也有穿绒的。爹是要出门应酬时才穿的。”路有贵也道:“如今穿绒的满大街都是,漳绒不算什么,雕花天鹅绒都有平民百姓敢穿出来,你就放心吧。”又对女儿说:“剩下的绒料,给你娘也做一身衣裳,要细细地做,预备年下好穿。再遇上这样的料子,就多留几匹。到了年底,康哥儿也长大些了,也让你姐姐一家来住上几个月,到时候给他们一家也都做一身。”
春瑛笑着应了,想着到时候一家团聚,自然是件乐事。不过,她又忍不住想起了胡飞,这都大半年了,他也该回来了吧?想到这里,她便在脑中盘算着,要弄一匹素绒,给胡飞也做一身。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她这念头才在脑中转了两三圈,前头店里便有人来报:“刘家港来人了!”她先是愣了愣,接着便马上跳了起来。
路有贵忙吩咐那人进来问话,那人答道:“昨儿傍晚时分,就有靠岸的船队说看到使团的宝船了,结果二更时,船就靠了岸。早上众人方才听说,都闹开了,小的亲自挤到码头上问过,确实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团所坐的船,听说带团的是位老王爷。小的立刻就赶过来报信了。”
春瑛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激动得只喊了声“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路有贵忙吩咐家人:“快备车!不,备船!我要亲自去确认!”
从苏州到刘家港,坐船虽快,也要花上大半天功夫,因此当路家的乌篷船抵达码头附近时,已是过了一夜。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也从东方的云层后露出了一边小脸。三月的清晨,水边还刮着寒风,吹得码头边上停靠的一排大船桅杆吱吱作响。
春瑛裹着厚实的披风,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一角焦急地往外看。她是硬跟着父亲过来的,路有贵如今正站在马车边上等消息,墨涵与另一个牙行伙计,以及那名在码头上打听消息的雇工便分头找人去打听,只是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使团的人昨晚下榻在何处,行程又是如何安排的,是不是直接回京复命?还是要在太仓稍做休整?春瑛心里又是急切,又是激动,简直没法在车厢里安心等候回音。
至少过了小半个时辰,墨涵才回来报说:“问清楚了,昨晚是歇在知州府里,只是今儿一早,应天府的人就过来了,打算接温郡王和使团的人前往休整。如今也不知道出发了没有,更不知道使团的人是不是全部都要去南京。”他也有几分焦急,几年没见旧主人了,也不知道胡飞此行是否安好。
春瑛一咬牙:“先去知州衙门瞧瞧,若是人真的走了,再去南京打听!”
路有贵一挥手:“走!”
一行五人又重新掉转方向,往知州衙门去了。结果离着还有整整一条街的路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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