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太多时,会无意识地让血脉显现,在意念间产生一股奇特的瘟疫,让所有抢夺麦子养分的草枯萎。
乔.考利昂还是孩童时,是个靠扒窃为生的小偷,他没这方面的资质,老是失手惹来一顿痛打,而偷不到每日的分额,晚上回到巢穴时又得挨窃贼头子的打骂,很多时候连饭也没得吃。
每次他上街,用那伤痕累累的手去解开路人的口袋时,都默念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
然后有个阴天的下午,在某家商铺的门口,他盯上了刚推门出来的一个胖子,荷包鼓鼓的,他靠过去,小心翼翼打到口袋上的扣子,刚把手指伸进去,胖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手捂住口袋,不停左右张望。
幼年犯预感到了毒打,他没力气逃走,刚跑两步,腿肚子直发软,只能蹲在墙角,双手抱头,希望被踹两下就能逃过这场灾难。
“如果你看不见我就好了。”乔拼命地想,害怕得牙关不停打颤。
胖子奇怪地摸着头,商铺的店员把头探出柜台,“先生,您怎么啦,需要帮助么?”
“我以为遇到贼了,但什么人也没瞧见。”胖子回答。
“哦,的确没人,错觉吧。”店员笑着说。
他们真的看不见乔了。
在那天,乔.考利昂得到了最好的朋友,只要在影子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灵。
在地下世界,一位能在影子中完全隐形的刺客,让所有不可一世的大佬恐惧得发抖,暗影行者考利昂,是每个人无法逃避的梦魇。
安玫在发烧,两天前收摊时淋了点小雨,让有些透支的身体很快坏掉了。
姑娘早上吃了点药,一直犯困,昏忽忽地处于半睡半醒中。
福兰本来想陪她,但被姑娘拒绝了,“我吃了药睡上个热乎觉就没事了,你今天不出摊,未来的连锁餐厅就少赚两块砖头啦。”
楼下似乎传来杯子被摔碎的声响,大概是奶奶没拿稳吧,安玫迷迷糊糊地想,她想爬起来去收拾,但浑身没劲。
黑杰克“汪汪”叫了几下,然后很悲惨的闷哼了声,“那只笨狗,被碎片扎到腿了?”安玫挣扎着半靠在枕头上摇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准备下楼去看看。
刚坐在床边,朝脚上套着鞋子,姑娘身体忽然僵硬了,眼皮不停地跳。
一股莫名的,心悸不停的感觉像重物般压迫她喘不过气来。
卧室的门关得严实,再也没奇怪的响动出来,但她就是觉得,门外面正站着什么极端危险的东西。
这种感觉,以前似乎出现过一次,对,三年前的冬季,被福兰放鸽子的晚上。那时小酒馆刚打烊,深夜下班时,被人跟踪了一路。
但那天的惊恐感远远及不上现在。
安玫哭了,眼泪不停地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制止不了,她抱着被子,颤抖得连床微微都移动了,姑娘想喊,喊奶奶的名字,呼唤小狗黑杰克,但现实的恶梦让她的脑子和舌头都变成了石头。
“门外到底有什么?奶奶在哪里?”安玫想,她直楞楞地盯着卧室门,丝毫不敢移开目光。
视线中,门变得模糊了,透明了,如消失在空气里,是眼泪的原因吗?但,那个挡在门前的高大人影,是谁?
“福兰,你千万别在现在回来。”安玫绝望了,她似乎有些明白,这感觉,只有在自个生命受到危险时才会出现,提醒她小心死亡的召唤。
乔.考利昂敏锐的感官已经查探到卧室里的情况。
他很惊讶,在资料中,猎物只是个流莺出身的普通女人,但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将要发生什么。
更惊讶的事情随后发生了。
如同烈阳下溶解的冰块,乔仍然和阴影融合在一起,呈现虚无的半侧身体,被影子抗拒了,左身的肩膀、胳膊、腿,一点点,从影子中剥离出来。无论再怎么召唤,他也无法得到阴影的回应。
“难道?”乔很粗暴地踢开门,他猜对了,倦缩在床上的姑娘,看到陌生人闯入,发出凄惨地尖叫,眼角凝集的泪花,在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上绘出一道道水迹,但无论怎样,都无法掩盖那两只氤氲着绿芒,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珠。
“新生的龙脉者!”乔想,而且还是刺客的天敌,能预感危险和探知危险来源的优秀能力。
有些看上去碌碌无为的庸人,在生死关头能激发出隐蔽在血脉最深处的力量,但乔没料到,这百万分之一的几率,会在今天遇见。
刺客大师有些犹豫了。
安玫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勇气,把枕头扔向杀手,连滚带爬地朝楼下逃去,乔本能地伸出手,只需要两根手指就能捏断对方的喉管,在快碰到姑娘时,他停止了动作。
一楼的小客厅乱七八糟,奶奶仰面倒在一大滩血泊中,黑杰克被厨房的菜刀钉在墙上,没死透,尾巴还在微微直抖,安玫扑倒在奶奶身上,狂乱地喊着。
凶手一步步跟随在后面,走下楼梯,用很好奇地眼神打量着歇斯底里的女人。
“是安玫小姐么?出事了?我进来了。”艾尔.杜纳闻抱着一束娇艳的蔷薇,穿着体面光鲜,他还没放弃,寻思几个月来的艰苦,应该让姑娘失去了骄傲的幼稚想法。
而在屋外听到的尖叫,更让他觉得是个大好机会。也许正在和福兰吵架,挨了那该死家伙的打?
一位是有钱的,如拯救灰姑娘的王子般出现的救世主,另一位是集市卖盒饭的小贩,不如意时打骂身边的人出气。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夺取了我的职位,我就抢走你的女人,何况,那妞的确漂亮。”艾尔阴险地笑,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屋子里的尸体和杀手让满怀希望的首席法官呆住了,他快步挡在姑娘身前,“你是谁?”
艾尔对自个的身手很有信心,剑术是每个有地位的贵族家庭必修的课程。
在小圈子里,还没人是他的对手,虽然没剑,但携带的拐杖也能派上用场。
“也许弗莱尔得罪了费都的流氓,遭到了灭门之祸,噢,这结局我喜欢,顺便再接收你的女人。”艾尔想,英雄救美虽然老套危险,但值得一试。
艾尔摆出最威风的姿势,“我是十三庭的大法官杜纳闻,你是哪个帮派的混混?老鼠派斯还是刀疤小吉米?”他轻藐地说了几个流氓头子的名字,“连你的头儿见到我都得恭恭敬敬,还不赶快滚出去。”
他的话救了自己的命。
“杜纳闻?正在和金雀花接近的费都家族,如果杀了他,也许会给结盟带来不利。”乔在一瞬间,将匕首翻转过来,用刀柄敲昏了来不及反应的艾尔。
姑娘抱着奶奶,声线嘶哑地呜咽着,眸子茫然得没有焦点,恐惧已让她处于失神的状态。
“杀掉她?”乔思索,“不,让她活下去更有好处,用不了多久,地下世界所有的杀手们都得重新学习潜行,除了我自己。”
催眠和洗脑,并不算太难的事儿。
※ ※ ※
树林里,被腐烂的叶子填满的泥土,贪婪吸收着星星点点鲜红色的液体。
长达几小时的虐待,让福兰.弗莱尔产生痛苦的器官麻木了,他血肉模糊,身体不断抽畜,已停止流血的伤口,很快又被扎上一刀。
好几处,已经能瞧见淡红色的骨头,连墓地的尸体都比他的现状要好。
伊戈.安德希兴高采烈地在对头的身边游走,看着福兰用露出骨头的手指在地面上一点点爬行,“逃快点,伙计。这么慢,很快就能追上哦。”他不时狠狠踹上一脚,欣赏着从可怕伤口处喷溅出的,夹杂着红色肉芽与残损皮肤的血雾。
福兰爬不动了,眼皮越来越重,冥主的使者正在迎接他的路上,离得不远了。
“亲爱的,再爬呀,如果能爬出树林,我就放过你。”伊戈舔着嘴唇,兴奋得满脸潮红,他把福兰面朝天翻过来,朝着胸口踩了几下,顿时,福兰的口鼻涌出大量泛着气沫的血液。
这是肋骨刺穿肺叶的象征。
“我应该安慰你一点,在费都的那幢破房子里,估计已经被装饰成红色。”
这话让福兰有了反应,他勉强睁开被血染得通红的眼睛,虚弱而愤怒地骂道,“你这遭天谴的,那只是老人和弱女子!连最下贱的流氓,都不会干出这么肮脏的事!”
“不不,请别这么说,没让你孤单上路,喔,我得赞美自己的慈悲,安排你们一家在地狱再会。”他迎接着将死之人充满刻骨仇恨的视线,这眼神他见多了。
“好了,让他安眠吧,记得把尸体扔到海里。”伊戈朝马车走去,“干得利索点,往后还有一大摊事情等着去办。”
福兰觉得很冷,深深的疲惫与无边际的黑暗袭来,朝他压了过来,他静静地躺着,再也爬不起来。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滚,喜悦、爱慕、愤慨、仇恨,无数的情绪在挣扎,在呐喊,慢慢地又归于平静。
不知为什么,他一点没感得恐惧,只觉得整个世界无比的安宁,安宁得让人觉得寂寞。
“也许,这只是一场梦,等我醒来,会重新牵着安玫的手,沐浴阳光。”他想。
然后,他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