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还会尖叫一声,躲到大人身后,直到它变成扁扁的死蚊子为止。过了一两个月,她空手打蚊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了,偶尔打出一记妙击,她甚至飘飘然然,感觉像书里的侠女一般。再后来,姐姐们房里的蚊虫,也都成了她的试招靶子。母亲见了,唯有摇头微笑。
不仅是蚊子大了,其他的畜生虫蚁也比中原的要肥美许多。来广东短短几天,奉书就身先士卒,尝了一大口白蛇肉。几个姐姐看得都要吐了,三姐更是一天没跟她说话,说她身上有蛇腥味儿。
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怪鱼怪虾,她也慢慢都敢吃了。不过,不管这里的吃食如何光怪陆离,让她在梦里淌口水的,还是只有家乡的大白米饭。
街上的人也奇奇怪怪的。由于气候湿热,夏天时,女人出门竟有只着半袖的,露出下半截或白或黑、或柴或肥的臂膀。若是在家乡,这便是不守妇道的浪□□子无疑。但本地人竟似司空见惯,也很少有人特意将眼睛往那些光着的手腕子上瞄。
母亲严令奉书不准学当地女人,令她不管天气多热,也得穿得正正经经,外衣里还要另套一副中衣。她过不多久就放弃了矜持,没人时,总要悄悄卷起袖子。有一次,她光着臂膀在院子里玩,却被两个哥哥看见了。哥哥们朝她皱了皱眉,可是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们不仅掀起了两只袖子,裤腿也是卷起来的。
还有更吓人的。天气热,哥哥姐姐都喜欢待在房里,可她待不住。母亲不让她随便出门,她便请二叔没有公务时带自己出去转转。软磨硬泡,二叔总算是答应了。可在街上刚走出几步,便被一个浑身漆黑如墨的大汉堵住了路。那人五官看不清楚,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她一下子便吓得哭了。
二叔呵呵大笑,指着他道:“这是海外来的异邦人,名叫小黑子,已在广东住了好多年啦,现在是我府里的小厮。只不过他天生是哑的,说不来话——来,让他驮着你走。”
奉书吓坏了,死活不干。二叔只好把那黑墨人打发走了。
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街上转了几圈,便将方才的惊吓忘得一干二净。蹦蹦跳跳,正得意间,忽然又看到街边站着几个异装妇人,都是高鼻深目,耳朵上穿满金环,有一个还是红头发,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指着她们道:“这也是你府上的奴婢吗?”
二叔失笑道:“你以为我的衙门是什么,戏班子么?这些是波斯人,原本是来广州做生意的,也时常来惠州低价进货……”
这些话她可听不太懂,但“广州”她是知道的。为了不露怯,只得顺着二叔的话问:“广州住着很多这样的人?”
二叔道:“很多。那是个大港口,物货兴盛,有各种各样的外国人,带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他忽然停顿了好久,似乎走了神,半天才叹道:“可现在不比以前啦。蒙古人打到了西域,占领了波斯人的家乡,屠杀了不少人,也就没什么波斯人来做生意了。这些留在广东的,多半也回不去啦。”
她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问道:“那蒙古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比这些……”她本想说“比这些波斯人还奇怪”,但此时他们已走到那群波斯妇女旁边,她拿不准这些长相奇怪的女子会不会听懂她的话。
二叔一怔,道:“蒙古人?他们……唉,他们虽然生性暴虐,粗鄙无文,可模样却跟我们汉人差不多,有些蒙古人还会说汉话呢。”
“真的?”这倒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禁想起那个关于大都的奇怪的梦。
她还待再问什么,忽然身后有人跑过来,叫道:“文大人!”
两人一转身,只见一个小吏躬身道:“大人,有军情送来!”
文璧面色忽转严肃,招手道:“小黑子,去把五小姐送回去。”
那个漆黑的墨人居然并未走远,一溜烟又跑了过来。这次奉书可不能再推脱了,看那人蹲下身来,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上了他的肩膀。小黑子伸出只蒲扇般大手,拉住了她的小手。真奇怪,他的手背是黑色的,手掌和指甲却是粉红色的。
开始她还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个异族怪人蛮劲发作,把她甩到地上。但不一会儿,她就变得兴高采烈。这个人好高好高,她坐在他肩头,左顾右盼,俯瞰着芸芸众脑勺,简直变成了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