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花团传到谁的手中,谁就该在短时间内很快的做出选择,或自己喝酒表演,或自罚三杯请人来替自己表演。
但此刻,手持花团的慕玖越,却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坐姿依旧散漫,半边广袖尚还滑在肘间,露出冰玉白雪一抹,无端端活色生香,看得不少人都是眼红,满脸的痴迷。
可他毫不在意一些人看向自己的炽热眼神。
不,不对。
不是不在意,只是无视了。
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用不着将这些眼神的主人都给剜了眼珠子。
那样的话,未免太过血腥,会毁了他在某人心中高大上的形象。
于是,他眸光随意的扫视着整个场地,若有似无的掠过席间众人,让每一个接触到了他视线的人,都是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身体僵硬,动都不敢动。
察觉到随着慕玖越目光的游移游离,场中气氛变得近乎于凝滞,旁边充当主事人的慕初华,眸光微微的深了。
这就是他九皇弟的能耐。
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动作,只眼神随意的那么一扫,就能让人心神皆被虏获,心甘情愿的想要拜倒在他的脚下,为他所驱使,为他所利用。
父皇曾言:“朕后宫三千,诞下龙子龙女各有风采。独九子玖越,乃天生帝皇之命,天意昭昭,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幼时太傅也当着他的面说过:“殿下之才,如能有九殿下十之三四,臣呕心沥血也当全心教导辅佐殿下。”
几乎每一个人,都要在他面前说,慕玖越生来聪慧,尤其是在帝皇之术的学习上,更是展现出比他还要更加惊人的天赋。
慕玖越是天生做皇帝的料,那他呢?
他出生便被赐名初华,封为太子,入住东宫,是为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
慕初华,初绽风华,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父皇那么多儿子之中,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一个,只从这个名字上,便很好的彰显出父皇对自己的期许。
可慕玖越,玖越玖越,第九子越过他这个兄长,一跃而上成为世人眼中最厉害的存在。
让他这个太子,位居何处?
他多希望这只是鸠占鹊巢。
慕初华闭了闭眼,平复着呼吸,以免自己情绪泄露出来,被他的九皇弟察觉到。
他这个九皇弟,读过书,写过字,弹过琴,下过棋,练过剑,耍过枪,入得朝堂,上得战场,玩得好政治,打得好胜仗,几乎是一个全能皇子。
扪心自问,他和九皇弟比起来,倒真的是输得太多。
不知慕初华心中思绪如何翻滚,此时,慕玖越的目光,已然是停在一人的身上。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他目光停留处,赫然是一位相貌不错、身份地位也是不错的贵女。
见越王正看着自己,那位贵女先是一愣,而后低低地惊呼一声,洁白丝帕掩着微张的檀口,紧张又忐忑,很是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越王殿下竟会看向自己!
那么,接下来,越王殿下是要自罚三杯,再请她替他表演么?
那自己该表演什么呢?越王殿下选中了自己,一定是觉得自己给他的印象不错,若是加把劲,表演出最好的才华,定能博得越王殿下的青睐,从而嫁入越王府,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贵女脸上腾起丝丝红晕,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娇俏动人。
却有人细心的发现,这位贵女,不就是之前小王爷慕与归也看上的那个女人吗?
小王爷和太子是血亲,那同理,小王爷和越王亦是有着血脉关系。
所以,所以……
现在是堂兄弟两个,慕玖越和慕与归,看上了同一个女人?
明白这一点,在场所有人登时目光都变得玩味了起来。
要开始新一轮三角恋了啊,真是好有意思。
众人正浮想联翩着,转眼却见小王爷慕与归正面色平静的看着那名贵女,神态间并无任何气愤懊恼之意。
甚至于,他看着那名贵女,根本就是在看陌生人一样,好像他根本不认识她。
众人诧异。
再看慕玖越,就见越王的目光也是和小王爷的如出一辙,凉淡如水,不起丝毫波澜。
呃呃呃?
不太对啊。
难道他们堂兄弟俩,根本不是看上她,只是恰好看这女人长得顺眼,所以就准备选她了?
若真如此,那还真是巧合,身上流着慕氏血脉的人,这眼光真是惊人的相同啊。
众人疯狂的自行脑补着,终于见慕玖越有所动静。
他将手中的花团随意扔到了身前桌案上,然后便坐起身来,端起满上的酒杯,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下。
酒杯是寻常的小酒盅,官窑白瓷的,其上雕刻着朵朵桃花,花瓣的脉络好似能随着杯中的液体点点浮现出来,看起来很是别样精致。
透白的杯嫣红的酒,普遍却又合适的搭配,他举杯,一口饮尽。
尽管不知这是第多少次喝这种桃花酿,但依旧是觉得酒液入口,直如燃烧着火焰的糖浆,从喉头滑下,甜香醉人,若是酒量不好的人,只喝上那么一杯,到了晚间后劲上来,怕是能睡上一天一夜也不想醒来。
不过对他而言,这种酒,并不能算得什么。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喝过最烈的酒,是连心口伤痕的痛都无法掩盖得了。
喝完酒,慕玖越随手扔了酒杯,旋即便起身来,举步走下首座,看样子不是要立马进行表演的样子,而是要走向他和慕与归都选中的那名贵女了。
无数道视线随着他的走动而转动着,搞不明白他既已喝了酒,该进行表演了,为什么还要另找别人。
难道他要表演的,是需要两个人吗?
眼看着他散漫的走了一小段距离,即将要到那名贵女所在的席位了,面对着贵女受宠若惊的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脸,他目不斜视的走过,丝毫没有停留。
“……”
贵女脸上的笑立即僵硬了。
周围众人也都是噤声,然后不可置信的瞪了瞪眼。
越王选的不是她?!
那会是谁?
便在慕玖越路过了那名贵女席位,朝着某个角落直行而去的时候,慕与归看着他行进的路线,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陡然皱了皱眉。
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啊。
越王怎么没选那个花痴女人?
难道……
慕与归皱眉想着,右眼皮毫无预兆的,突然跳了跳。
他暗道不好。
若说慕与归小王爷的身家,其父为宏元帝的胞弟,同为当今皇太后所出,被封宣王。慕与归是宣王的嫡长子,自然而然便一直都有着“小王爷”这么一个称呼,只等宣王老了,继承王爷之位的就是他了。
大周朝里,慕氏本家的王,乃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怎么着都要比异姓封王强上太多。因此,慕与归这么个未来的宣王,向来都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加之他长相俊美,为人温和,颇有君子之风,比起太子慕初华还更要容易博人好感,所以能在这春日宴上坐在右首的位置,足可见他在懿都里的地位。
是以,席间不少人原以为小王爷和越王都是看准了同一个女人的,却见越王直接路过那名贵女,连停都不停,摆明了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的时候,他们都是傻了。
等他们再看到慕与归盯着慕玖越皱眉的样子,他们更是傻了。
这这这……
谁能来给他们解说一下,现在这到底是个怎么情况?
到底是不是三角恋啊?
众人吃惊着,就见越王又走了一小段路后,终于是停下了。
他长身玉立,一身素白如雪,墨发于肩,浅浅桃粉拢在他身后,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最是三千冰雪之中的一尾豔色。他微微垂眸,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步路的人,声音凉淡如水。
“不知本王可有那个荣幸,邀请楚七小姐同本王来一场对弹?”
他话刚出口,便听“咔嚓”一声清脆,随意一瞧,竟是有人一把捏碎了酒杯。
捏碎酒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慕与归。
此时慕与归的面色很是难看。
显然这小王爷是真的没想到,越王和自己看上的,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还是个声名狼藉、生了孩子的女人!
细想一下,越王三番两次的替楚云裳解围,如今又亲自邀请她与他进行对弹,诸如种种,可不就是说明,他是对楚云裳有意的?
若真如此,那自己这个当堂兄的,该当如何?
年轻俊美的男子蹙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慕与归心中作何想法,慕玖越并不想知道。他见场中反应最大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一个堂兄,多看了一眼后,便无趣的收回目光。
他看着眼前的人。
看她因自己的话而微微眯起眼睛,那平静的神色变得有些深邃,像是在思考他为什么会邀请她似的,他看着看着,眸中缓缓漾起一抹笑意来,是冰霜解冻般的温融柔软,却是不被任何人察觉。
众目睽睽之下,楚云裳略一思索,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她抬头看向慕玖越,没有立即应承他的邀请,反道:“臣女能提一个问题吗?”
“说。”
于是楚云裳便道:“臣女幼时虽有学琴,但无奈近年来醉心医学,鲜少再触碰声乐,早已将琴瑟之物束之高阁。”顿了顿,声音压低,以她和他两个人方能听清的音调,极轻声的问道,“所以,为什么是我?”
在座的那么多贵女,长得美艳的、身材姣好的、才华出众、琴技高超的,想要和越王来一场风花雪月的七弦对弹的人,可谓是数不胜数。
她楚云裳一没地位二没名声三没清誉,他堂堂越王,凭什么要选她?
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
为什么偏偏,他要帮她救她?
前世认识他三年,她从来都不知道原因;今生这不过两次见面,她也依旧是不知道原因。
为什么,他要对她这么好?
就算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也自认她其实是一无是处。
听着楚云裳的疑问,慕玖越神色微微一滞,因面上罩着半方银色面具,所以没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态变化,从而也无法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只能听得他淡淡道:“本王看你顺眼。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楚云裳一怔,然后微微瞠目。
这个回答,真是有些熟悉啊。
脑海中瞬间掠过一个玄色的身影,她低眸,而后便将怀中的楚喻让绿萼抱着了,旋即起身,缓缓步出:“既然殿下赏脸,臣女便却之不恭了。”
他微微勾唇,笑意浅淡:“真是难得。”
“殿下,请。”
“请。”
两人并肩走着,楚云裳有意无意的,落后他小半步。
她难得这样谦卑,他多看她一眼,唇微微动了动,终还是没说什么。
至少他现下在她眼中,仅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看着这两人漫步入场,竟都是通身素白,一个冷贵如雪,一个清冷似水,矜贵的气度恍惚有些如出一辙,生生眩了人眼。
有人怔怔的睁大眼睛,看着这好似璧人般的两人。
越王要表演弹琴,想找人对弹,没找别人,找的是楚云裳。
先不说他为什么会找楚云裳。
他们现在很想知道的是,越王他,居然会弹琴?!
他他他他居然也懂声乐?!
天,怎么可能!
陡然得知越王也是懂音乐的,在座的贵女们立时更加的痴迷了,一双双美眸,春情顾盼,欲语还休。
能文会武,越王殿下真是帅得不要不要的。
空旷的场地中央,侍女已经将琴台相对摆好,两把上好的七弦琴也是置放其上。两把琴,一把是泼墨的漆黑,一把则是淡淡的殷红,据说是十里桃的主人私藏的一对古琴,听闻越王要同人对弹,便将其从宝库中取了出来,权当借花献佛。
在殷红的琴前坐下,看着这把做工十分精巧,很是有些年代的琴,楚云裳微沉了沉眉。
又是九方长渊干的。
这家伙,不是说师叔不让他来春日宴,要好好将养身体吗,之前整了那么几出便罢,这都已经下午了,又搞出这等幺蛾子做什么?
难不成真以为有师叔在,他就死不了了?
心中暗暗的腹诽着,楚云裳抬眼看了看慕玖越。
便见这人静坐在她对面,如玉双手从雪白的袍袖中探出,指如削葱,午后温暖阳光照耀而下,那圆润的指甲都是散发着浅浅的光泽。他微微低着头,随意的指尖一挑,“铮”一声琴鸣,清脆响亮,浑厚有力,是把好琴。
许是对这琴很满意,他抬头看了看楚云裳。
楚云裳恰好在看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却似是心有灵犀一样,瞬间就都收回了目光,双手共同放在了琴弦之上。
感受着指端下的丝弦,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楚云裳开口道:“臣女已多年不曾抚琴,若有差错之处,还望越王殿下海涵。”
慕玖越淡淡应了一声:“无妨。开始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浅浅的轻响。
介于少女和成熟女子之间的手指,白皙和粉嫩交织,纤细无比,间或带着稍许的稚嫩。她指尖一动,轻轻的撩了一下琴弦。
撩一下,再撩一下。
她在适应着这把琴。
初时琴音并不如何响亮,节奏偏缓,她像是在尝试着温习这首琴曲一样,慢慢的调整着姿势,改变着力道,把握着节奏。
幸而楚大才女这么个称呼,也的确不是随便叫的,很快,指尖或勾或挑,或抹或捻,一连串流畅清脆的琴音从她指下晕出,随风似是铺开一地盛大芳华的豔丽花朵,一个个曲调在其中连绵成海,展现在众人耳边的,轻快欢乐,流水一般,听得人心神皆为之舒畅。
从十里桃林中吹过来的风,都仿佛随着这琴音变得柔和了。微风缓缓的吹着,桃花亦是缓缓落下,她素白的襟口因双手的动作而轻轻舞动,腕间深蓝的绸带和着素袖翩跹如飞,有一缕乌发吹到耳畔,沿着脸侧勾勒出一抹细腻的弧度,偶沾染到唇上,让人看得直想伸手将这调皮的发丝儿给拂开。
“是春江花月夜。”
有人极轻声的说道,像是怕惊扰了这唯美一幕,而后才将目光转移到了慕玖越的身上。
便见楚云裳奏了个开头后,他垂眸细听着,须臾,抚在琴弦上的双手也是一动,轻挑慢捻,以一种有别于寻常所听到的春江花月夜的弹奏手法,为楚云裳的琴音进行着配合。
懂琴的人见了,看着那复杂多端的指法,当即忍不住的低声惊呼。
“越王的琴技,绝对已经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否则,那样一种失传了许多年的指法,他怎会运用得如此熟练?
明白越王的琴技,或许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强上许多,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看着他十指蝴蝶穿花一般,在七根琴弦之上或快或慢的弹奏,乐声缭缭绕绕从他指下奏出,和楚云裳的配合在一起,竟是别样的动听。
“铮铮铮——”
琴音忽高忽低,时缓慢缱绻,时急速欢快,听得人心跳都要随之变换着节奏,难以自拔。
渐渐的,曲子奏到*处,本在楚云裳琴音的先遣之下,而显得有些弱势的慕玖越的琴音,猛然直迎而上,本是轻快的乐曲,却偏生被他弹奏得有些激越,好似那月夜下的滔滔江水,正急湍快流,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看着明明是第一次进行对弹的两人,却是完美无缺,配合得如此之好,所有人都是呆了。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珠联璧合,举世无双!
都说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今日越王和楚七小姐这对弹一曲,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风靡整个大周朝。
曲声如水,时静时动,无拘无束。
末了,琴声渐歇,这曲子本就是楚云裳开的头,结尾了也照旧是楚云裳的手笔。
奏出最后一个音节,她缓缓收回手。
看着自己分明已经有着至少四年没再摸过琴的手,如今竟是行云流水的奏出一曲,倒是让她很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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