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见她朝屋子方向走回来,霍少棠退回沙发等待,耳畔听闻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冷冷迸出一句
“你又在干什么了?”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讨机密、筹组新政党吗?晚餐后马上跑得不见人影,来到霍家后,她竟变得不安于室了。
“我和花嫂他们一起喝茶聊天。”碧落很自动地走至他的面前,隔着茶几的距离,站定。
她想,方才他们的谈话,他应该没有听见才是,否则依他的个性,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非要掀起一场风暴不可。
“我允许你这么做了?”霍少棠抬眼瞪她,黑眸掠过阴沉暗影。
胸口猛地一悸,碧落回避他的瞪视“上了年纪的长辈很容易孤单”
不只花嫂他们如此,育幼院的院长也是,以前她们四姐妹常与她嬉闹,为的就是怕她无聊。
听说李伯和李妈含辛茹苦养大的那个独生子,从小吃好穿好,省吃俭用的李伯李妈,甚至栽培他到美国念书,娶了当地一位家世背景不错的女孩为妻,等到该是他报答父母恩惠时,这个不孝子却再也没回来过。
“那群老人可以互相作伴。”
“霍先生,你不知道,他们真的很寂寞””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墨黑的眉头几乎扭成一个结,霍少棠扬起怒火的旗帜,要她仔细看清楚,她是怎样一再挑战他忍耐的底限。
“你的身份根本不宜和他们混在一起。”
“什么意思?”混在一起?他的形容有种低鄙轻视的味道。
“他们是下人。”简洁有力的几个字,言明了他的区分原则。
“所以我不能和他们说话吗?”碧落无法苟同他的观点;下人又如何,不到两天的时间,对他而言,她已觉得自己连个下人都不如。
人性在他眼中似乎一无可取,社会地位愈是低下的人,他愈是不屑一顾。但,这岂是他们愿意选择的?
倘若每个人都能为自己作决定,谁想这样教人瞧不起?
“像你这样有空就找他们聊天,久而久之会养成他们对雇主逾越的坏习惯。”
“可是人生而平等”
霍少棠没有马上答腔,噙着森冷的眸光,一径瞅着她,看得她心底发颤,原先勇气十足的目光,登时畏缩得低垂下来。
他可能是她所见过唯一能用眼神杀人的人了,只消淡淡看你一眼,包准你魂飞魄散
“学生时代的每一阶段,你是如何在作文与周记中表示,要好好报答那位提供你一切的善心人士?这就是你的回报方式?”嘴唇扯出讥讽嘲弄,间接告诉她,她的有情有义浪费在错误的人事物上,形同糟蹋。
他才是唯一值得她花费心思讨好的对象。她是他严选出来的影子,而影子向来只须无声地服从与跟随主人的步调。
尚在幼龄时,他已领悟到生命的漫长,必须想个法子打发,他的注意力必须转移,因为不擅长遗忘的他,不想将自己困死一辈子。
那一年,五岁的他懂得了多少?是啊,懂得了多少?
没有人了解,但他却难忘被父母遗弃的痛楚与难堪,小时候也许无法分辨真正的情绪分界,可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的离开教他让幼稚园小朋友取笑,成为过年过节时到霍家拜年的长辈们嗑牙的对象。
“我只是觉得不该用社会地位的高低,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因为,若是每个人的眼光变得这般现实,那么她也是被鄙视的那一个。
“今天如果我没有霍先生的资助、提拔,我应该也只是你眼中一名鄙俗不堪的下人”
“你没说错,确实如此。”他不讳言的说。
碧落讶愕,无法置信他的回答。
被冷!
她自怜一笑,这就是典型的霍少棠,对任何事都不会付出太多的关注、太多的感情。
这个冷血的男人,这个或许永远不会朝她抛来关爱眼神的男人
她不会放弃的!因为他对她有恩,而她对他又有情。
既已决定了报恩以他指定允许的唯一方式,那么她将不再视所有的顺从为忍让;忍让等于间接的不情愿,但她自初始至今,一直都是心甘情愿。
她的沉默并没让霍少棠放过她,继续冷冽的斥责:“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的放肆,往后你再忤逆我的所有规定,必须付出相对的代价来弥补!”
碧落身躯更加僵凝,凶猛的眼光望得她无处可逃,让她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看着他冷肃的脸孔、挺直的鼻梁、不近人情的双唇、以及无情的眼睛,她多希望有天能摸遍他俊帅又冷漠的脸庞
心甘情愿是的,她心甘情愿承受他所有可能的无情对待,谁也不能怀疑她的心态。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竟是她先质疑了自己。
她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为什么愈来愈不能忍受他的不在乎?
是因为未识他之前的那些美丽期待吗?那些自己美化的幻想,害得她现在有了希望落空的愁怅与伤感!
她真的不想多领教他的冷残,能不能到此为止,可不可以让他多点温度?
老天爷为何如此捉弄人?
中午休息时间一过,碧落立即被叫进了总裁办公室。
加入奇石集团,成为这个跨国集团的一分子,今天起正式迈入第三十一天,亦即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一个月了。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这样的时间,正常而论,足以让她认识、甚至与公司里其他同事们交好。可是她没有,没有和哪个人有进一步交谈的机会,当然更不可能建立任何友好的情谊。
或许不该说她没有,她很热情地想和大家认识,但不只所属的企划部门同事们排挤她,其他人见了她一样连个友善的笑容也没有。
这一切感受绝非自己太过敏感所致,她真的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
不,也许自己并没有那么惹人厌,至少她还能得到某些男同事关爱的眼神和特别热情的照顾。
碧落自我解嘲,明明很想释怀女同事不知缘由的排拒,可是却又无法压抑心头骗不了人的在意。
这种状况不晓得还得持续多久,就像她和霍少棠的关系,冷冰冰又淡如水,即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同在一栋大楼里,她依然没有把握那道冰墙,是否能有崩解的一天。
“总裁。”他的办公室很大,办公室内的摆设却很少,空旷的空间教身处其中的她,唯一的感觉是寂寞。
现在,站在他的办公室里,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办公桌,他坐在桌后睇着她,一如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这是你的字迹?”霍少棠将一纸文件夹丢至桌子的前方。
碧落翻开一看,第一页的下方,有着纪碧落三个字“对,是我的签名。”
霍少棠自那云朵般奔放的字迹中抬首,眉心紧蹙“台中古道的案子当初开会决定,全力以日式风格推行,为何发出去的广告传单里,会出现欧式卫浴的字眼?”
碧落茫惑的看着他,一副状况外的表情。
身为公司的一员,她当然知道台中古道;它是奇石今年力推的日式别墅,不但地段佳、周边道路更是四通八达,再加上温水游泳池、健身房、视听室的人性化设备,让不少高阶人士在包商期间即纷纷来电询问。
可是,这个案子和她有何关连?她到奇石才一个月,台中古道的行销广告,早在她进入企划部门时就已定案了,不是吗?
“推出日式建筑,无非为了吸引喜欢日本风的购屋民众,结果文宣上赫然出现欧式字眼,这不是要混淆消费者的判断力吗?”
“霍先生,我想你误会了,古道的广告企划不是我做的。”碧落愈听愈古怪,急忙澄清。
“那这上头的签名怎么说?”
“签名确实是我的。”他怪罪的意味很浓,谁都听得出来,而她也明白勇于认错,是负责的最佳表现。如果真是她的错,她不会不承认,可是在不晓得自己哪儿做错的前提下,要她如何认罪?
“奇石员工严谨遵守的第一条守则,就是负责,所以每个案子的推动、文件的归档,我会要求最后过目检查的员工必须签名。”
经他一说,碧落总算懂了,了解自己当初落下大名的那张印着黑字的白纸,其实代表一个足以将她毁灭的责任。
这是存心陷害吗?虽然不愿如此看待人性,可是当初那位要她签名的同事,为何不肯事先言明?
而如果这条规定如此重要,为何直至今日,还是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她只犯下这么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们没告诉我只是要我签下自己的名字即可。我真的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不要推卸责任!”
“我没有!”碧落好激动,声音不禁拔尖了几度。
霍少棠陡然降了神色,冷戾问道:“这是你对上司应有的态度?”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她没有错,更没有罪!
“我说过,我不接受事后无谓的解释!如果有心做好每件事,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酿铸任何错误。”他一直这么严苛的时刻提醒自己,今天她自然也必须照着做。她有责任做好奇石上下员工的榜样,她是霍少棠的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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