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估计我爸妈都不知道。
“不要乱说,阿祝先生不可能有后代。如果有的话,早就和王家联姻了。”
“你才乱说,怎么就这么笃定别人不能生了?”
“他”轻声叹息:“因为请佛必须要保持洁净的童子之身。”
真令人瞠目结舌!我又问:“哎,既然是师徒,怎么到后来,干妈出来自立门户,两人就形同陌路了?”每个人的过去果然都是一部艰涩难懂的书。
“我也不清楚,我在穆宅见到她时,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了,”王衍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她看到我立在门边,问我几岁,还抱了我一下,但很快就被穆家的佣人‘请’出去了。”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我在海外也听说了她‘鬼娘’的名号。摄魂养鬼,本来就是穆门的大忌,她一直都有帮人做这种污秽的事。所以阿祝先生根本不让她再踏入穆宅大门。但她光明正大地做这些是在她和阿祝先生决裂以后。”
“王家和穆家关系竟然好到这种程度,连这些事都让你们知道?”
“为什么不能?”“他”有些莫名其妙,“穆云祝先生和我祖父是结义的兄弟,按辈分,我要叫他一声干爷爷。而阿恰……原本是送去……伺候我外公的……”“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有些尴尬地埋下头。
“所以,我干妈没有办法习得请佛的本领吗?”说完,我也感到怪异了。
房间里沉寂了许久,“他”才说:“我不知。但南洋有很多邪术,也许阿恰拜师前已经偷偷学会了一些。”
王衍之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到这个晚上,我脑海里才开始浮现出干妈清晰的面容。我遗忘了她太久了,连长相都是模糊的。她应该有细细的眉毛,杏仁眼,眼角上翘,小巧的鼻子,嘴唇缺乏血色。和鬼魂接触得太多,又畏惧阳光,脸色苍白如纸,更衬得头发漆黑,眼眸点墨。柔若无骨的腰身,走起路来像三月拂柳。那个时候,她还穿着蓝底白花的南洋旗袍,圆润的耳垂上戴了珍珠坠子。
不,这和我记忆中她的模样相去甚远。这不是她吗?但眉宇之间却分明那么地相似,是谁呢?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我呼吸又困难了。
王衍之说:“你好像很紧张,不如我放首歌给你听。”做鬼的好处不仅自由,而且方便。
“他”的话才说完,电脑音箱里就飘出了一个沉沉的男声:“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好像一座时光的桥,横跨在彼处和那头之间,穿旗袍的少女缓步走在上面。
我在歌声中,只觉眼皮越来越重,随即再也睁不开了。好像入了梦,回到那一年,我才四五岁。
那个孩子在前面边跑边向我招手:“阿生,阿生,来玩呀,来玩呀……”
我傻傻地跟着她走,一步步地走到旧居的后花园里。破旧的木门摇摇晃晃,墙角有青苔,黄色的花朵爬满藤架,藤架的后面摆着一个蓄水缸。下雨天时,雨水从长满野草的屋檐漏下来,滴落到青瓦缸里去,久了就积满了水。
她站在石头上往水缸里看。我也学着爬上去,使劲地瞧。水面清澄,映出了天上的浮云,还有一张小小的脸,是我的。咦?为什么只有一张呢?她去哪里了?
我抬头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人呢?
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我,转头看,也没人。
“嘿,捉到你了。”她站在我左边,我又转过去看她。
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捉到鬼了哦……嘻嘻嘻……”她笑声欢快清脆极了。
我有些怕了,可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却死死地按住了我的后背,“扑”地一声,我感觉自己掉进了水缸里。眼睛难以睁开,嘴巴里进了好多水,一咳,又喝了水。
我要站起来呀,可是,可是,是谁在恶狠狠地把我按回去?我拼命地挣扎,却无力挣开。
不要,不要,爸爸妈妈快救我!
呜,好难受……
我猛地睁开眼睛!望望头顶,还好,是在我的房间里。
又流了好多汗。我坐了起来,床头杯子里有水,但我一点也不想喝。
昨天分别的时候,我伤感地告诉了我的堂妹:“明珊,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出生过,因为我本来就是死掉的小孩子啊。”
春生春生,春风吹又生。我名字叫做春生,不是因为我五行缺火木,而是因为我的死而复生。
房间里开着暖橘色的小台灯,我看见王衍之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安静地看书。手没有动,书本却自己一页一页地翻过。
我拥着被子,默默地注视着“他”,心情复杂难辨。
这时,兔年的钟声响起来了。辞旧迎新,窗外鞭炮声震天响,烟花冉冉升上天空,手机贺年的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地进来了。
而第一个面对面跟我恭喜的“人”却是“他”。
俗世的喧嚣压倒了所有的声响,但我却清楚地看到“他”浅浅的笑。
“新年好。”
“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