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珊同时站了起来。然而,那孩子却像得了庇佑一样,小手摇了摇,几乎要倒栽的身体在半空中停了两秒,慢慢地恢复平衡。这时,正好一个大人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颤抖着不住亲吻。
“好惊险,”明珊拍拍胸口,“这小孩柔韧性真强,可以去练体操了。咦,你脸色……这么差!”
“是给吓到了吧?没事了,没事了。”她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坐下。
其他的大人们纷纷涌进去把自己的小孩抱出来。那两个吵架的小孩屁股也各自挨了大人一巴掌。我愣愣地看他们,看吃着薯条嘲笑我的堂妹,看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我知道,他们一定都没有看到——那个人!就站在楼梯那边,伸出手撑住了小孩的后背。
粗花呢的休闲西装,浅灰色的长裤,一头浓密的乌发更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容如水。只有那双幽深的眼瞳没有焦点,但仿佛是在看我,因为他从头到尾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向我。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我早就预感到他会出现。得知阿媛死讯的那一天起,我就陷入了莫名的恐慌。没有人比我更紧张,我总觉得自己隐约知道些什么。那天下午见到的阿媛就已经有些奇怪了,她带我去看那座百年的南洋老宅,和我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有什么暗示?我一直都在想。可一切看起来又和从前一样,我正常地上班、吃饭、睡觉,单位离家远,我自己住单身宿舍。周末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家听爸妈念叨,和朋友聚会,偶尔相亲。
对,一切是从相亲那天开始变得更加诡异的。我一个中学同学给我介绍对象,约在算命巷附近的茶餐厅见面。这年头,公务员爱找公务员,要不就是教师,稳定有保障。相亲就是聊聊自己家境,再问问对方情况,相当地公式化。对方三十不到已经混到了科长的职务,厚厚的镜片藏不住眼中的精明,喜欢拐着弯子套我话。说实话,我没相中他,但也没拒绝由他送我一段路。
我们并肩从算命巷过,抄近道去停车场取车。到了杂货铺边,有个扛着杏黄旗的老人坐在台阶上向我们招手,殷切地招揽生意:“测个字吧,算运道看姻缘,很准的!”已经是冬天了,下过几场雨天气转冷,他的衣裳却很单薄,不停地往手心呵气,眼巴巴地望着我们。
“要不,算一下?”我对那男的说。
那男的有点不屑:“这里?不如改天我带你去福缘寺。”
我犹豫了下,老人赶紧陪着笑说:“您写一个字,我就能帮您算出来,十块钱很便宜的。不准不要钱。”
真是可怜。我只好答应了。
老人让我在一张黄纸上写字:“闭上眼睛想一下,把你此刻最想写的字写下去。”
不知道为何,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莲溪河边那一株株被砍掉的桂树。“桂”!一个抖索,我莫名觉得冷。杂货铺的电视正在放高甲戏“狸猫换太子”,太监郭槐正阴阳怪气地出场。我吸口气,歪歪斜斜地在纸上写了一个——“槐”字。
字很难看,但更难看的是老人的脸色。他戴上老花镜,手往字上那么一摸,瞪眼看我:“姑娘,你名字里可是带了草木边旁?”
不对,也对。我叫春生,春生春生,春风吹又生。爸爸说我的八字里缺木缺火。
我都还没回话,老人又接着问:“最近可有遇见什么凶事?”
我点点头,说:“有。”
“这木指的是姑娘你,而旁边这字……”老人推了推眼镜,神情有些惶然,仿佛挣扎着下定决心,才和我说,“我要这么讲,你一定以为我在诓你,想多骗点钱。这个,我不收你钱了。你自己要当心,因为那个……可能就在你旁边!”
我大惊,往身旁看去。那个和我相亲的男人原本站在我边上,不知何时已经移到好几步远的地方。但这不再重要,我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眼睛转了一下,对我轻轻地笑。
那副长相,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那座老宅子里的王家少爷。
算命的老人家不肯要我钱,扛着旗子慌乱地离开。我对那相亲的男的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东西要买,不用他送了。那人显然松了口气,如果他能看得到,一定不会假模假样地再和我多说两句客套话才撇下我匆匆走掉。
我没和他告别,站在杂货铺门口,一直盯着电视机看,其实我什么都看不进去。不,我根本不是镇定,我明明是害怕得大脑空白,两脚迈不开。
过了许久,我才出声:“轮到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