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锦粹宫,只仿佛顷刻之间就挤满了人。各宫各殿大小妃嫔,各处宫女内监的头领,以前跟着这些人而来的下人们将紫泉殿前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阵势,就连数月前断出沈婕妤身结珠胎之时也浑不能比。沈淑妃早已吩咐下去,命人将今日小厨房内所有当值的人一并锁拿,连同排席上菜时经过手的每一位奴才,个个不放过,全数关在一间大屋内,内外着孔武有力的太监严加看守。太医院当值的两位医正当先赶来,未几,已过杖乡之年的太医令领着其他的医正们一并到了,一群黑胡子、白胡子、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将二殿下团团围定。
董天启早已被人灌了一副温煎的人参卢下去,吐出了半盆秽物,此时正平躺在内堂的暖阁中,全身瘫软涣散,嘴里只是模模糊糊喊疼。
太医令持了二殿下的左手诊片刻,擦擦头上的汗,又转过去诊右手;其余的太医们依次如法炮制,个个面色严峻。软塌后垂有珠帘,沈青蔷便立于帘后,心急如焚。却见这些太医们各自诊了一番,又全体退了下去,将孩子丢在这里不管了。不多时,外堂便传来不绝于耳的嘈扰声。起初还很克制,后来声音渐大,简直便犹如在互相谩骂一般。青蔷侧耳去听,原来却是几位太医对病情见解不同,是以在外堂争论不休。
——而躺在那里的董天启,忽然手足抽搐,痛苦的唤出声来。
两厢侍立的宫女太监还在犹豫,青蔷却再也顾不得什么,当下便一掀帘子冲了出来,不敢挪动董天启的身子,只俯下身凑在她耳边轻声唤:“殿下,怎么了?”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向外喊:“太医!太医!”
二殿下神志倒似清明,睁开眼睛,木然地望着她,口中嗫嚅:“青蔷我疼”
——她不是没有踌躇的,即便在方才,也依然忍不住怀疑二殿下是不是又在做戏。但眼见怀里小小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本来渐缓的脉息突然急促,她握着他的小手,甚至能听见他体内的血液汩汩的声音,那颗小小的心正怦怦狂跳沈青蔷只觉脑中乱成一团。
便在此时,外厢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夹着咒骂和嚎叫,顿时盖住了太医们的争吵。顷刻间,二皇子身边的李嬷嬷便风一般奔了进来。
她进了屋子,一把将青蔷推在一旁。口中哭道:“殿下啊!您早上明明还好好的,怎会变成了这副模样?”一边哭,一边搂住董天启不住摇晃。
沈青蔷急忙制止她:“李奶奶快停手,御医们吩咐要静躺的。”
不料李嬷嬷转过脸来就是一口唾沫,直啐到青蔷脸上,恨恨骂:“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小蹄子,你们害了二殿下,还会反过来扮好人了?我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今儿个死在这里,也不叫你们沈家的人再靠近一步!”说着便要抱起天启,向外奔去。
李嬷嬷虽是二殿下的奶妈,到底是个奴才罢了,此时竟敢唾到主子脸上,显然是真的已经无惧生死。也难怪,二殿下本是她从小奶大的,只怕比亲生儿子还要亲些,眼见危急,早失了神智迷了心窍。
沈青蔷一咬牙,也顾不得揩去脸上的唾沫星子,两步抢过去便拦住他们,抬手在李嬷嬷的那张老脸上重重打了一耳光,直将她打了一个趔趄,险些坐倒——趁她怔然之际,已顺势将董天启抢回,怀中紧紧抱着二殿下,方才森然道:
“你若以为是我害的那也随你;但殿下此刻性命垂危,断容不得你在一旁啰噪,”说着朝两厢伺候的太监宫女断喝一声“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扶李奶奶出去定定心?”
早吓傻了的一群奴才们这才缓过神来,上前拽臂的拽臂,拉手的拉手,软硬兼施,终于是将哭天喊地的李嬷嬷撮了去。
沈青蔷在宫内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不言不语、不怒不恼,任人揉捏的和顺人物,此时护犊之心乍起,竟然也有了雷霆之威,这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待小心翼翼扶了董天启躺下,才发觉自己早已满手都是冷汗,心中突突乱跳,却也有三分畅快之意。
冷不防身后有人击掌而笑,曼声道:“不错嘛,总算有点沈家人的样子了。”
——却是沈紫薇。
沈婕妤此时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子,体形稍显,也略胖了些,被后宫女子们在背后讥为“狐狸眼”的那一对凤目斜斜挑着,湛若秋水,冷若寒霜。大宫女兰香自一侧扶着她,轻移莲步走了进来。
她来到董天启身前,先搭了搭脉,又对身边的兰香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娴熟地拨开二皇子的眼皮,瞳仁已散。沈婕妤笑了。
青蔷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忙问:“殿下怎样了?”
紫薇笑道:“我又不是太医,我怎知道?看不出来,你待他倒真好呢!”
青蔷急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你总不能眼见一个孩子死在自己眼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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