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居一隅,地多湿垫,多虫蚁,重瘴气,且食鱼鳖之徒如何与食稻粱之人相比?
淡淡的鱼腥气在展卫鼻尖飘散。
眼前这些人与自己其实无甚分别。展卫继续走,他倒没有看不起南人。想着若是叫以前学堂的师傅知晓,定会训他不知正统。
展卫不仅没有看不起南人,相反还挺想去建康看看。听说建康一城是按照洛阳形制所建,宫殿、城门,名称皆一样。
听闻不久以后陛下要派人出使齐朝,若有幸进入使团,便可以饱览南地风光。
展卫正边走边盘算,目光游荡,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背影。水蓝衫裙,走路姿态,身量像极了沈流纨。他不由心中一紧。但是背后看去,那女郎右臂僵直不能动,显是有残疾。沈流纨可是四肢健全得紧。
他心里不知什么东西微微一沉,一阵难掩的失望。他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自己是为徐良操心太多,还是担心沈流纨、聂如风太过。
于是他调转方向继续走。
沈流纨左手拽着一吊钱,正在一个鱼档挑选活鱼。虽说白浮能煮三餐,可是买菜之事总不能让他飘着出来。
她的右手已经完全废了,手臂与手指皆不能动,亦无知觉。有时候不禁想,就是砍下来,自己也不觉痛罢。
当白浮告诉她,她这条手臂完全不能用的时候,她咬得嘴唇出血。怎能不遗憾愤恨,大仇未报,苦练多时的咒术、武功一夜成空。
甚至连吃饭、穿衣都要一一重头学过。
沈流纨的双眸阴沉地要滴出血来。
可是,她后悔么?
不!她并不后悔与聂如风一同出生入死。自己一身手段本就得聂如风传授,即便一夜尽失,也只当是还了她。
她只是不甘心。她要怎样用剩下的一只手将谢琅千刀万剐?
沈流纨左手挎着菜篮,里面放了几棵青菜,一条鱼。初时,她上街买菜,总能遇上人们震惊而惋惜的目光。这么清秀一位姑娘,怎么竟是残疾?
哼!见多了,便习惯了。
偶尔有热心的大婶,还想与沈流纨说说话,问问伤势,荐荐大夫,撞上她阴沉的目光,喉头一哽,满肚子话咕噜一声全部吞了回去。
买够了几日的菜,沈流纨便往回走。
她在这里寻了一间小房子,带着白浮,居住于此。靠着聂如风留下的珍宝,倒也衣食不愁。
正要往回走,想起家中香烛已尽。若短了白浮的香火,他必不会让自己饱腹。于是拐了个方向,朝卖香烛的走去。
正低头走路,不妨迎面走来一人。
展卫揉了揉眼睛,一颗心重又提起来。那个挎着菜篮的女郎不是沈流纨是谁?
他紧走两步,唤了一声:“沈女郎。”
熟悉的声音与语调,沈流纨猛的抬头,怎么,竟是展卫。
“你怎会在此?”她知道,洛阳本地人等闲不来此处,尤其是展卫,更加不应该来此地。
展卫一时心潮起伏,情绪微妙,这可真是太意外了。居然在此地遇上了!话说,在洛阳二十多年,他这可是第一次踏足归正里。话说,昨夜,他刚刚想起她。
今日,居然就碰上了。这莫非就是有缘?展卫心中悄悄问了一句。
可是面上依然沉静,微微笑着。眼睛里光彩灼灼,甚是惊喜。目光从沈流纨脸上落到左臂,再到右臂,不经意地暗了一暗。她的右臂,果然伤了。
“我四处走走,没想到就走来这里,更没想到遇上了你。”展卫面色控制得好,又问到:“昔人居,怎的关门了?”他一面说,一面接过沈流纨的菜篮子:“我来提。”
沈流纨顺势递给他:“女郎走了,自然就关门了。”
展卫倒是有些吃惊:“走了,去哪里了?怎突然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四个字听在沈流纨耳里,才是真的有些吃惊,心想彼此也不甚熟悉,告甚么别?不过这话倒不好开口,又想起聂如风临死回望的一眼,不禁有些伤心,声音也变得空落落的:“她说收妖腻烦了,便寻了个地方隐居。”
“那你……你怎的没去?”
沈流纨自嘲一笑:“我是红尘俗人。”
展卫想问沈流纨手臂为何受伤,但又寻思着不知是否会刺伤她,一时有些踌躇,只得问了一句:“你在附近住?我送你回去。往后也可以来看你。”
这下换沈流纨踟蹰了。她并没有与展卫长期往来的打算,告知了自己住处,只怕往后麻烦。正犹豫着,又听展卫说道:“难得见面,我正好有一事想请教。”
于是他一五一十将徐良碰到的离奇案件说了个清清楚楚。
沈流纨身形一凛,以不可察觉的速度又掩饰过去,指着南边:“我住那边。你去坐坐,这件事,怕是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