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一夜晚,顾天成仿佛刚睡醒了似的,睁开眼睛一看,只觉满眼金花乱闪,头仍是昏昏沉沉的,忙又把眼闭着。耳朵却听见有些声音在嗡嗡的响。好半会,那声音才变得模模糊糊,象是人在说话,似乎隔了一层壁。又半会,竟听清楚了,确乎一个人粗声大气在说:“不管你们个说法,我今夜硬要回去放伸睡一觉的!莫把我熬病了,那才笑人哩!”又一个粗大声音:“钟幺嫂,你不过才熬五夜啦!”
钟幺嫂也熬五夜,是为的甚么?她还在说:“看样子,已不要紧了,烧热已经退尽,又不打胡乱说了,你不信,你去摸摸看。”
果有一个人,脚步很沉重的走了过来。他又把眼睛睁开。一张又黄又扁的大脸,正对着自己,原来是阿三,他认得很清楚。
“唉!钟幺嫂,钟幺嫂,你快来看!眼睛睁开了,一眨一眨的!”
走在阿三身边来的,果然是圆眼胖脸,睫毛很长的钟幺嫂,他也认得很清楚。
她伏在他脸上看了看,象是很高兴的样子,站起来把阿三的粗膀膊重重一拍道:“我的话该对?你看他不是已清醒了?啊!三贡爷,认得我不?真是菩萨保佑!你这场病好轧实!我都整整熬了五夜来看守你,你看这些人该是好人啦!”
他还有些昏,莫明其妙的想问她一句甚么话,觉得是说出来了,不过自己听来也好象乳猫叫唤一样。
阿龙奔了进来,大声狂喊道:“他好了吗?”
钟幺嫂拦住他道:“蠢东西,放那们大的声气做啥子!他才清醒,不要扰他!我们都走开一点,让他醒清楚了,再跟他说话!阿弥陀佛!我也该回去了!阿龙快去煨点稀饭,怕他饿了要吃!稀饭里不要放别的东西,一点砂糖就好了!”
阿三坐在床边上,拿起他那长满了厚茧的粗手,在他额上摸了摸,张着大嘴笑道:“你当真好了!”
他眼睛看得清楚了,方桌上除了一盏很亮的锡灯台而外,放满了的东西,好象有几个小玻璃瓶子,被灯光映得透明。床上的罩子在脑壳这一头是挂在牛角帐钩上,脚下那一头还放下来在。自己是仰卧着的,身上似乎盖了不少的东西,压得很重。
他瞅着阿三,努力问了一句:“我病了多久吗?”自己已听得见在说话,只是声音又低又哑。
阿三自然也听见了,点了点头道:“是啦!今天初四了,你是正月二十害的病,整整十四天!不忙说话!你吃不吃点稀饭?十四天没吃一点东西,这个使得!我催阿龙去!”
被人喂了小半碗稀饭,又睡了。这夜是病退后休息的熟睡,而不是病中的沉迷与昏腾。所以到次日平明,顾天成竟醒得很清楚。据守夜的阿三说,他真睡得好,打了半夜的鼾声。并且也觉饿了,洗了一把脸,又吃了稀饭,还吃了咸菜,觉得很香。
饭后,阿三问他还吃不吃洋药?
“洋药?”他诧异的问:“啥子洋药?”
“啊!我忘记告诉你啦!你这病全是洋药医好的!”
“到底是啥子洋药,那里来的?”他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并且也有力。
“你还不晓得吗?就是从曾师母那里拿来的。呃!我又忘了,你病得胡里胡涂的,个晓得呢?我摆跟你听,”
阿三的话老是拖泥带水的,弄不清楚,得亏阿龙进来,在旁边帮着,这才使顾天成明白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当顾天成几乎栽倒,被阿三阿龙架到床上,已经不省人事了。阿龙骇得只晓得哭,邻居们听见了来看,都没办法。那位给他老婆料理过丧事的老年人才叫阿三到场上去找医生。医生就是那位卖丸药的马三疯子,走来一看,就说是中了邪风。给了几颗邪风丸,不想灌下之后,他就打胡乱说起来。众人更相信遇了邪,找了个端公来打保符,又送了花盘,他打胡乱说得更厉害。那位老年人不敢拿主张了,叫去找他老婆的哥嫂,不但不来,还臭骂了一顿,说他活报应,并猜招弟是他故意丢了,好讨新老婆。别一个邻居姆姆又举荐来一个观花婆,花了三百钱,一顿饭,观了一场花。说他花树下站了个女鬼,要三两银子去给他禳解。阿三不晓得他的银子放在那里,向大家借,又借不出,只好跑进城去找他幺伯。恰恰二少娘那天临盆,说是难产有鬼,生不下来,请了三四个检生婆,又请了一个道士在画符,一家人只顾二少娘去了。幸而正要出城之时,忽然碰见钟幺哥夫妇。他们给主人拜了年,又去朝石经寺,回来在主人家住了两天,也正要回家。两下一谈起他的病,钟幺嫂便说她主人家曾师母那里,正有个洋医生在给她女儿医病,真行,也是险症,几天就医好了。于是,三个人跑到西御街曾家,先找着钟幺嫂的姐姐,再见了曾先生曾师母。曾师母也真热心,立刻就带着阿三到四圣祠,见了一个很高大的洋人。曾师母说的是洋话,把阿三的话,一一的说给他听了。他便拿了些药粉,装在玻璃瓶里,说先吃这个,吃完了,再去拿药。钟幺嫂一回来,就忙着来服侍他,这是曾师母教她的,病人该怎样的服侍,该吃些甚么,房间该怎样收拾,只有一件,钟幺嫂没照做,就是未把窗子撑起;她说:“这不比曾家,虽然打开窗子,却烧着火的。乡下的风又大,病人个吹得!”钟幺哥也好,因为阿三不大认得街道,他就自告奋勇,每次去拿药。不过,当阿三初次把洋药拿...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