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苏公公今年不过三十多,正当壮年,虽然身有残疾,却是难得一位有抱负的,或许也不能这么说,谁人的抱负没有一点儿私心呢?只要大方向上于社会有益,也就无所谓那点儿私心了。
王平微蹙着眉头,听着苏公公扯家常。往年这位还是宣旨太监的时候,就曾与他打过交道,或许因王平不曾歧视于他,在苏公公眼中,这位就是个好的,眼下说起话来,也少了许多顾忌。
“这等话若是与旁人说,定会被人笑老奴猖狂,不过一个阉人,还想要什么百年计,怕是将来皇帝大了,也不会念老奴的好,只当杂家是夺权的小人,但如今朝堂之上,哪里还有人愿意为皇帝想想,那些个世家大族,一个个就如同吸血的蚂蝗一样,不把这国家拖垮了是不会甘心的,而若是国家垮了,皇帝倒是可以换人当,他们呢?却依旧是朝臣,甚至可能还要多一些权势,只可惜了皇帝……”
苏公公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如今世家大族垄断了官员选拔的途径,他们说谁能上谁就能上,这也导致选出来的官员多半都是与他们有亲的,正如王平自己一样,很多时候不得不顾忌着士族的利益,生怕犯了众怒,自身难保。
这种情况下,皇帝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傀儡,全听他们怎么摆布了。
若从封建统治的角度来讲,这样未必是无益的,若是能够就此选出些能臣干吏来,仿照着成了内阁,直接过渡到君主立宪制,似乎也是一种进步,并非不可行。
但,事实上却是差很多,世家大族太多了,他们的权力分割就如同在争夺一块儿蛋糕,随着家族的发展人员的增长,这一块儿从未增大的蛋糕自然是不够吃的,再加上良莠不齐,那么,结果可能便是一场动乱,换一个皇帝,重新分割已经成型的蛋糕。
从这一点上来说,说眼前的皇朝岌岌可危也并不是什么纯粹糊弄人的虚话。
“那,公公意下如何?”王平直接问道。
“前不久,杂家救助了一个学子,是个寒门出身的,因为苦无晋身之梯,满腹才华只能荒废,杂家与他聊了两句,是个肚内有货的,只他提出的东西太过骇人。相国知道,杂家自小入宫,没什么才学,这才想要请教相国,不知这科举制度可是能行?”
苏公公说着递过来一张纸,纸上字迹并不十分工整,但所提出的确确实实是科举制度的雏形,该人说应“论才举士”,想要从朝廷这里求一个不经过中正官把持、不计门第的上升阶梯。
“看着倒是不错。”王平这般说着,把纸还给了苏公公,“若是想要推行,恐怕不能。”
古人也不是傻子,随着士族利益的扩大,总会有寒门士子不满的,而不满之后提出科举制度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眼下却不是推行的好时机。
其上无人支撑,仅靠一个公公,纵然在内廷有几分威风又能得太后信任,但在朝堂之上又算得了什么,出身士族的官员哪个肯给他面子?
其下毫无基础,一个大城市都未必能有一家书院,士族子弟多是各自家族教育,旁的寒门子弟,纵然富甲一方,买得起书,却看不懂知识,也是白搭。
许多东西,没有讲解的老师是不能够学会的,要知道,这个时候还没有句读,而书上的语言也过于简洁,许多东西都在隐含义中,而这个隐含义,则是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知识,不是随便谁都能够知道的。
再有那等连书都买不起的寒门,更是无从学习,便是想要上进也不能够,又何谈其他。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如王平那般好命遇到一个书院,更得先生赏识的。
所以,这个时候,科举制度还无法推行。
与苏公公略坐了坐,即便看出他心有不满,王平还是没有多说,这等事情,一旦传出去,搞不好就成了自己要推行科举制度了,那可真是要害死人的。
等回到家中,免不了还要派人跟胡氏通通气。随着王平的官越当越高,跟胡氏嫡支的联系也紧密了些,他的长子便与胡氏嫡支三女定下了娃娃亲,两家的关系可以说是越发紧密了。
“这等老狗,真是不安分,还真当自己权倾朝野了。”胡灵对苏公公的打算很是不屑,作为士族女儿,她最初对政事是全然不通的,每日里只要打扮得美美的,学些才艺并管家之事就好,还是嫁人之后,多听夫君分析这才明了一些,而她也格外喜欢听夫君谈论这些。
及至见到夫君皱眉,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说了不雅之语,赧然的同时,又道:“夫君可别被他利用了,好不容易才成为相国,若是因此……”
“放心,我知道,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好好养胎才好。”
王平安慰地冲她一笑,对于胡灵,他最初就存了利用之心,多有包容,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有了些亲人般的感情,看着她躺好了,这才躺在床边儿,吹熄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