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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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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融融,院落皎洁的光亮,似明镜倒映,清澈如水。

    深夜,三更已过,莲苑上下万籁俱寂,独独映荷水榭里灯火未熄,纸窗上倒映出一抹来回行走、晃动不安的身影,是孟青姐。

    仍旧是一身惯穿的水色轻柔纱裳,却不如以往能带给她舒服与惬意。

    此刻的她双瞳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时而晶亮有神,时而浮现愠色,时又温柔羞怯,诸多情绪变化写在她墨黑的眼底,让人摸不清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老天哪!这些红印居然是吻痕!孟青姐怔仲着,手不自觉地又抚上颈侧迹近消失的浅痕。

    从傍晚到现在,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晚膳没吃,操也没洗,脑海里绕的、想的都是她跟孟朔堂的过往回忆,还有那晚的旖旎梦境

    她无法相信,光是凭着回忆想象,居然就能够撩拨她的情思,让她怦然心跳,身心像是燃起了一把火般,澎湃激狂,无法平息!

    仿佛要依偎在孟朔堂那双宽阔温暖的羽翼之下,才得慰藉、平息和满足!

    满足心头晃过的字眼教孟青姐心惊!

    苏净荷,你要清醒点!争气点!别因一时的柔情心动就给昏了头!孟青姐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当初他说过不要你,怎么可能现在转性,又死心塌地爱上你?他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就不想娶你为妻,履行这桩婚约的呀!

    婚约神思飘忽,令孟青姐想起四载寒暑之前那个成亲的日子。

    苏孟两家是世交,她和孟朔堂还没出世前就让双方家长指了腹、定了亲。嫁给她的朔哥为妻,与他恩爱相守一辈子曾经是她从小到大最美的心愿。

    迎亲那天,苏家大厅上众多宾客云集,热热闹闹,身为新嫁娘的她正含羞娇法,满心欢快地等待孟朔堂来迎娶。可谁知盼来的不是她心爱的朔哥,而是一张无情的毁婚书!就凭京中信口雌黄的蜚短流长,传闻苏净荷与诸多官家子弟关系匪浅,甚而早已与人私定终身,心高气傲的他未经证实就定了她的罪。

    一张毁婚书,白纸黑字,寥寥数语轻易就毁去她的清白,让她的天地为之变色,也让苏孟两家十数年的交情断绝,从此形同陌路。

    一颗真心换来绝情以待,清白如纸的她岂甘心平白无故受辱!

    于是,穿着大红嫁衣的她,无视在场众人瞠目结舌的模样,驾起马车,直奔孟家在京师的住所,找孟朔堂兴师问罪。

    谁知,两人见了面,孟朔堂居然是一脸惊喜的神情,高兴地握起她的手,亲热地直唤她莲儿。

    霎时热泪盈眶,苏净荷无法置信这个前一刻才以恶毒言语毁婚的男人,下一刻竟又对她温柔热切起来。

    “孟朔堂,你唤我‘莲儿’,而我穿着一身嫁衣,怒气冲冲来找你,难道你猜不出我是谁?”孟青姐永远记得当时她所问的话。

    “莲儿你”看她潸然落泪,孟朔堂脑中飞快思索着

    “莲与荷本是一体。”苏净荷说。

    这话一说完,像是晴天霹雳,劈得孟朔堂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脚。

    “莲儿,你你是苏净荷?”

    “没错!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品行不佳、配不上你高节品格的败德未婚妻苏净荷。”她伤心点了头,泪如雨下。

    “不可能!你明明是苏净荷的贴身丫环,怎么可能是苏净荷?”

    “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你,成亲过后,你就可以见到莲儿。可谁知你竟然不信,还这么残忍对待我!”

    未婚夫妻未成亲前不得见面的习俗害了他俩,而她为刺探“敌情”巧扮丫环莲儿去接近孟朔堂,让他爱上莲儿,以致最后听信流言,决定毁婚抛弃未婚妻,更是弄巧成拙,错上加错!

    “我我真的不知道莲儿就是苏净荷!”事实教孟朔堂错愕,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他极力提出解释,然大错已铸成,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朔哥你在我的心口捅了一刀,好深、好深的一刀”伤心成灾,手捂着心口,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而这里的伤是一辈子都不会复原的。孟朔堂,我恨你!我会如你所愿,永永远远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以后你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苏净荷就算当一辈子姑婆,老死家中,也不干你的事!”

    她恨恨地址下腰间佩挂的婚约信物,用力往孟朔堂脸上砸去。

    孟朔堂不躲不闪,象征恩爱合欢的龙凤玉佩就这么直挺挺砸中他的额头,分毫不差,霎时鲜血自额角落下;但他丝毫未觉“锵”地一声,玉佩落地碎裂,他只看见了苏净荷肝阳寸断的泪水,他只听见她痛彻心扉的心碎

    从往事中再回神,孟青姐已是哭红双眼,泪湿衣襟。

    或许当年她为探真相,假扮丫环莲儿去接近孟朔堂,就是错误的开始

    但往事已矣,后悔又有何用?

    孟朔堂为何对苏净荷悬念不忘?这点令她好奇,想一探究竟。

    可过往的情伤创痛,却又教她却步。

    倘若这一切只是个玩笑,那她能否再承受一次心碎?

    朔哥,为何老天要让你我重逢?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明眸远眺,遥问星月,星月却无语以对。素手再度抚上颈边的残痕,思及孟朔对苏净荷的牵念,孟青姐的心更茫然了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的孟府织造大宅,同样有一个无眠人。

    孟朔堂痴痴地看着苏净荷的画像,任凭思绪回忆翻涌。

    大掌抚上额际,当时被玉佩砸中的伤口,至今仍残留着浅浅的伤疤。这伤痕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莫忘当时因一时冲动而铸下的大错

    他深切记得那时,当他回过神,追出大门时,苏净荷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他心急如焚,顾不得脸上鲜血如注,即刻策马直奔苏家。然到了苏家,却不见苏净荷,迎接他的只有愤怒至极的苏净荷双亲及大哥,以及满厅满堂为新娘子抱屈不平的亲戚宾客们。

    众怒难犯,即便额头负伤,他仍旧狠狠挨了一顿揍,但身上受的伤却依然找不回苏净荷的身影

    那日愤怒的她,决绝拂袖而去,竟是一去音讯全无,即便苏孟两家穷尽心力,寻遍大江南北,四年来就是找不到苏净荷的下落!

    天晓得,他日夜思妻,苦寻未果;她却是与他同住在苏州城内,非但不肯相认,还以她的聪明才智,在江南闯下一片天。

    “净荷,倘若我早些年就上莲苑去,发现了你,或许今日你早已原谅我,回到我身边了”孟朔堂有些自嘲苦涩地说着。

    窗外月娘温柔浅笑,孟朔堂看着皎洁的月色,心中不自觉涌现了温暖与力量。无需再犹豫了!接下来该做的只有两件事:解开苏净荷当年失踪之谜,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求得净荷的原谅,娶得佳人归,就算要他当无赖也无妨。

    他的生命里渴盼有这抹清荷相伴,此生才算得圆满呵!

    映荷水榭,荷畔亭,正对太湖,波光粼粼。

    宋婉玉一句无心之言暴露出孟青姐在某方面的无知,连带掀了她脖子上那几道痕迹的底;孟青姐一恼火,一声令下,将孟朔堂列作莲苑的灾星,不论是谁,只要敢放他入苑,就准备卷铺盖,回家投靠爹娘去。

    说来有趣,孟朔堂好似通晓她心意一般,之后十来天,他就像不存在这世间的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未曾再上莲苑半步。日子又恢复出事之前的宁静,平静得好像孟朔堂不曾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但孟府织造和宁波王府定期送来的补品及葯材,却又无时不提醒孟青姐有关孟朔堂的存在。

    至交宁波王爷相救于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答谢。差人去宁波王府问过,得知王爷因公离开苏州,处理要务,临行前受为交代,要孟青姐好好疗养,徐家一事,他定会为她讨个公道。当年被毁婚,投水获生机,因缘际会,辗转来到江南,孟青姐一直很感谢老天爷的疼惜,季红和宁波王爷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们,她不可能有今天。

    但是孟朔堂这个令她又悬又念、又爱又怨的人,本想即使同处苏州,以他的高傲性子,又不喜近女色,就算她在苏州待上几十年,双方也是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唉,冤家就是路窄。

    谁会料得到,卖了宁波王爷一个面子,却给自己惹来了无尽的风波。

    时光流逝,随着风和日暖,初夏的脚步渐近,莲荷逢夏,丰姿亭亭,含苞待放,又快到孟青姐最喜的夏日了。

    只是莲荷即将初绽,她的心头却不若往年的期盼喜悦,心底有股小而沉的失落,逐日累积扩大。孟青姐不愿自欺欺人,她心知肚明,这深沉又挥之不去的失落,是“苏净荷”思念她的朔哥,却见不到人的惆怅

    可恶的孟朔堂,没事又介入她的生命,撩拨一湖春水,搅乱了她的心,却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彻底断了音讯。

    哼!这些年来她的生活过得悠闲适意,这番让他和徐少文一揽,日子全走了样失了序,他欠她的,她在心底暗暗加上一笔;还有,那日他趁她昏迷时轻薄她的账,改天遇上,她绝对一条条清算。

    有恩必报,有怨必讨,所谓做人要公平,徐少文已让她给大大地“祝福”过一番,另一个事主当然也不能轻易放过。这次如果她再放过孟朔堂,她莲苑孟青姐响遍太湖岸的名号就白叫了。

    先把肚里积的、心里埋的怨恨气恼全都清出,至于她对他割舍不下的爱,还有两人是否有可能复合的未来,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时候到了再说。

    救回孟青姐后的两日,孟朔堂便离开苏州,赶赴江北处理要事,借好友韩定远的“秋水逍遥”之力,料理徐家之事已在秘密进行,一切顺利,徐少文加诺在他身上的,他必定加以十倍奉还。

    最重要的关键是净荷当年失踪之谜。莲苑盛宴那晚,孟朔堂意外得知净荷的失踪和徐少文有关,只是苦于线索不足,他无法得知更进一步的消息。徐家最后的下场是生是死,是存是续,待解开苏净荷失踪之谜后再议!

    解铃还需系铃人,想要厘清这一切,就得看他的诚心和真情,是否足以打动佳人的心了。

    净荷,净荷,我真盼能够早一日拥着你,声声唤你的名,同你耳鬓厮磨,同你温存相伴,同你共度晨昏,白头偕老,直至岁岁年年啊!

    我就盼着这一日啊。

    江面辽阔,烟波渺渺,船行疾速,孟朔堂对着一江深水寄诉心语,他盼这心愿能早日成真!

    水路行程极顺,回到江南之时,莲荷早已迎夏盛放,苏州城内处处荷影翩翩。

    孟朔堂一回到孟府织造,便听得亲如手足的护卫冯定和莲苑宋婉玉情投意合,小俩口已互许终身的好消息。

    铁汉冯定红着脸,朗声对主子请托,央求主子代为出面,向孟青姐提亲,欲迎娶宋婉玉。因误会结缘,身世相仿的两人相知相契,未来他们要携手共度。

    “请公子爷帮忙,代冯定向莲苑提亲。”冯定说完,一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孟朔堂看了忍不住直笑。

    “哈哈哈,没问题,这事就由我出面。冯定啊,你我情同手足,之前我早答应过你的,孟府织造一定给你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让你如愿娶得美人归。”

    “冯定多谢公子爷!”说完,便要磕头一拜。

    孟朔堂见状,赶忙起身阻挡:“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套吗?”

    “是,多谢公子爷,多谢!”喜形于色,冯定脸上、眼梢都是喜悦和感谢。

    “明日我就找媒婆一起上莲苑提亲,婉玉姑娘有向青姐儿知会过了吗?”

    “嗯,前几日婉玉已向孟主持提过,她欣然允诺,但要求要有正式的媒妁,孟主持才肯再谈后面的细节。”央求正式的媒妁上门提亲,正代表了孟青姐对宋婉玉的疼惜及重视。

    “区区一个金钗出嫁就如此重视,她对莲苑人的疼惜由此可见一斑,莫怪莲苑上下对青姐儿言听计从。对了,冯定,青姐的身子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在江北处理要务的这段日子,孟青姐的伤势及后续调养,是孟朔堂心头惟一挂念的事;靠着定期往返的飞鸽传书指示,冯定依照主子的交代,尽责地递送葯材及补品上莲苑,让孟青姐补身子,并不忘向主子回报她伤后调养的状况。

    其实这话是多问的了。动身回江南之前,在冯定的传书上,孟朔堂便得知孟青姐早已恢复健康,重掌莲苑了。

    “孟主持恢复得很好。”冯定再向主子回报,随后想到前阵子宋婉玉所提之事,眉头不自觉微蹙,脸上悄悄浮现难色。

    “冯定,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吧!”冯定的一言一行皆逃不过孟朔堂的利眼。

    “呃好好吧,属下这就说了。孟玉持说公子爷是是灾星,您一上莲苑,她就遭池鱼之殃,进了牢里挨鞭子,白吃了好几天的牢饭,她早下令不许任何莲苑人放您入苑,若有违者,就滚出莲苑,回家投靠爹娘去。”冯定一字不漏地转述。说完,他一脸担忧地看着主子,怕主子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谁知,孟朔堂听完却是眉一扬,俊脸上满是兴味的昂扬笑容。

    “哦?我是灾星?呵,这有趣!被青姐误会这么深,我不赶紧上莲苑澄清哪成啊!”语未竟,笑声未歇,孟朔堂挺拔的身影已到门外,脚步稳健地朝莲苑方向而去,准备上映荷水榭探访清荷。

    徐风轻轻,煦日舒暖,孟朔堂踩着晌午日光,惬意来到莲苑。

    没想到孟青姐真的是令出如山,国守大门口的两位门房好言相劝,态度客客气气,言语间多加暗示,孟青姐对孟朔堂极度恼怒,识相点就赶紧走,免得扯破脸不好看。任凭他如何威胁利诱,就是不肯放他入苑,让他当场吃了闭门羹。

    大门进不了,孟朔堂无奈苦笑,眼光一瞟,望见宏伟建筑旁边的小道,唉,为了心上人,只好当梁上君子,走“旁门左道”进去了。

    唇边泛起笑,孟朔堂脚步自在一提,一个提气,脚下一跃,轻而易举便翻过院落,身影落地立定后,依着当日的记忆,往内寻映荷水榭去。

    穿过重重回廊和小径,莲香四溢,孟朔堂嘴边的笑意更深,加上阵阵清脆悠扬的琴音传来,他确定映荷水榭就在眼前了。

    荷畔亭里,炉里檀香,清香袅袅,烟缕氤氲,一双素手纤纤,纯熟地在琴身上来回穿梭,阵阵温润的琴音恰似涓涓细流,清澈干净,缓缓汇聚成河,随着一个反复弹挑,琴音转折,阵阵声急,转为急切高昂,小河汇流集成大河,波涛汹涌奔向大海,在波澜壮阔之中终结。

    完全沉浸于抚琴的情绪之中,孟青姐丝毫不察荷畔亭前早来了个聆听人。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倏地感受到前方有一股直视的灼热视线,孟青姐螓首微抬,视线和那双情意深蕴的眼瞳相交,顿时微怔

    约莫有那么些会儿的发怔出神,直到脑海里出现了“孟朔堂”这个名字,孟青姐整个人才回神过来。

    “孟朔堂,你还敢来?你还有脸来!”阔别多年的未婚夫妻,今日乍然相逢,往昔之怨全涌现心口,孟青姐开口便没好口气。

    “救命恩人来探望他所救的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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