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后来听见了一些声响。本以为这里除了机械人就没有人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黑寂阴暗的地下囚室,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像被放大了几十分贝那般清晰。机械与金属碰撞发出的脆声带着重音,应该不止一个,它们的节奏步调完全一致。
黛立即噤声,指了指那声音的来源。季鹭朝黛使了一个眼色,将识别码抽/出,拉着她避在一个角落,机械人视线的死角。
果不其然,三位机械人在前方的走廊上走过。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一如暴风雨后阳光明媚风平浪静的海面。
季鹭这才低下头注视着黛手中的识别码,她带着探究的神色问道,”你有没有试过,这个识别码能不能让它们服从于你的命令?”
黛一愣,神色怔怔也看着手中的识别码。
季鹭面容平静地望着前方漆黑的漩涡,她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看来,我们要把它们一个个解决了。”
在此之前,她还要把这机械人巡逻走动的规律给摸清楚。
既然黛的识别码是最高级别的,那地下囚室的门也能开启。这样她们就能逃脱这里了。
也不知道,西缪,是否真的为了机械族,去应战?
……
出了地下囚牢,干扰信号消失,手腕上的拟态器泛起光亮,刺眼的红色数字提醒着季鹭所剩不多的时间。
还有两个星时。
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季鹭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去打量季鹭刚才视线停留的地方——手腕上黑色的腕表。她记得,自我意识没有觉醒的机械人,他们身上都自带拟态器。
为的是保护他们各自的安全。
拟态器作用于机械人身上与季鹭这样的种族身上是不一样的。
作用于机械人身上,是根据机械人的信息程序来进行拟态,而到了别的种族身上,则是根据大脑中的记忆信息库进行处理。
那为什么,她要拟态成西缪呢。
在黛简单纯真的想法中,谢尔的离开,与这个叫西缪的男人一定有分不开的联系。他还把自己关入地下囚牢,是怕什么?还是要控制这个机械城?
黛虽然想不明白,但是她潜意识里非常讨厌憎恶这个男人,甚至于季鹭,她对她一开始产生的不由自主地亲近和喜爱也一并消失无踪了。
她只想问,谢尔究竟在哪?
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这个机械城中。
现在她和黛的身上都有不同的武器。能够用以自保。但季鹭还是不希望黛离开她的视线。
总指挥中心的大厅的风格,与地球上中世纪复古风相类似。
有暗沉和稳的线条浮花。脚下是幅勾勒着深色繁复花纹的图案,头顶处是璀璨的巨大吊灯,光影浮动在里头,光华流转整个大厅。
这似乎不像是一个指挥中心。更像是某个艺术殿堂、教堂。几乎不会让人相信机械人竟也会拥有这样水平的审美表现。
现在,这里是萨尔多和西缪的主战场。外面打得如何他们不管,先把对方的主指挥官打败了,这场战争也就瓦解、胜利了一大半。
两人几乎不分胜负。
但事实上,萨尔多已体力不支。战斗力上两人不相上下,但是体能上,他的确不如西缪。
他藏身于大厅的一角,暂时躲避西缪的追踪。他现在要保存体能,尽可能拉长这次决斗。
西缪与他决斗时,身手动作敏捷凶狠,不留半点情面,几乎每一秒都是要欲取他性命。
他会这么急,萨尔多心中多少也有了判断。
西缪要速战速决,那他偏不叫他如意。
这里的气氛安寂又危险,空气中仿佛有一根隐形的、随时随地会崩断的细弦。
这时大厅中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目。黛与季鹭的出现,即便如何悄无声息,还是触碰到了这根脆弱的细弦。
弦一断,人就乱了。
两个西缪?在看见他们之后,萨尔多诧异又惊惧地开始回想。
这一切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了。
为什么西缪会突然出现?还和一名不知种族的雌性。
这两个西缪之间,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刚才与他决斗的那个西缪,萨尔多可以无比确定,就算外貌可以改变拟态,他的战斗力和体能是无法进行改变的,只能达到数据上的障眼法。
而眼前这个。细看之下,萨尔多发现了他明显的破绽。
卡拉米蒂训练营出身的人,怎么会没有点自我防备意识?应该是拥有对周围环境极高的警惕感,对自己脆弱之处也应该有起码的保护。
而眼前这个人。只是拿着武器,神情紧张凝重——这就像一个正常人的表现。若是经受训练的,他的神情绝不会那么紧张,而应该是镇定无比的。
看得出完全不是经受过卡拉米蒂训练营那种魔鬼地狱式训练的人。
既然他不是西缪,那他会是谁?
从机械车中出来的人,为什么会去太空港?萨尔多发现了许多自己一直以来没有深究的一些问题。
那只西缪念念不忘的雌性,又被他藏哪了?
除非,眼前这个拟态的西缪,就是那只雌性。
萨尔多缓缓地扯出一个笑,他眼眸晶亮地盯着季鹭,弯了弯眼睛,没有开口,他的笑意令人悚然。
他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就进入了不知名的黑暗通道。
他去杀了这假西缪,或者说这只雌性,说不定,西缪这会就栽在他身上了。
萨尔多心中感到无比畅快和得意,他笑着走出黑暗,站在大厅中心花砖上,看看季鹭身边神情躲闪害怕的黛,眼中了然,满含笑意,问道,”西缪,我倒不知道,你还挺怜香惜玉的。”
季鹭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不清楚西缪和萨尔多之间究竟有没有因为战争决裂。所以她不知道怎么说。
于是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谁知萨尔多根本就没有想到听季鹭说什么,他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出手狠戾、身形如风地直接向季鹭袭去。
季鹭身后的黛,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怕被波及。
她原本是有机会将季鹭拉开的,只要她不愣神,没有犹疑。
可是她犹豫了,因为谢尔。她不再相信季鹭了。她的生死也与她无关。
但黛终究是黛,片刻之后,她就后悔了。
毕竟她不是西缪,她为什么要把这种憎恨的情绪转移到她的身上。
甚至可能,季鹭也是受害者啊。想到之前囚室中的那一幕,黛后悔地红了眼眶。
而现在,”她”的胸口处的血慢慢溢出,在深色衣服上勾勒出一朵花的轮廓。
残忍鲜泼。极具生气。
黛苍白着脸,拉了拉身前身形僵住的季鹭。季鹭却猛地后退,她的后背朝她的肩上砸来,痛得不轻。黛还来不及嘶嘶抽气,她扶住季鹭,却被季鹭拒绝了。
黛见季鹭步伐极稳地走上前,似乎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那,刚才她所见的鲜红的血和闪着冷芒的利刃,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吗?
季鹭朝着前方的一个男人走去。
经过刚才短时间高强度的一战。萨尔多几近虚脱。他不应该那么早就出手,当然,他也没有料到,只是对一只雌性出手,就能让西缪这般沉不住气。
萨尔多浑身是血瘫倒在地,苟延残喘着,怒瞪着眼注视眼前的一切。
季鹭面无表情,她的眼神定格在他的胸膛。又是血,止不住的血,在从身体中流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西缪冷眼看她。
还站在原地的黛,忽地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望着眼前的景象,却忘了季鹭拟态成西缪了。在她后悔难过的时候,把眼前的人对调了。
季鹭没有受伤,西缪出现救了她。
也是因为那一刹那,来不及做出最好的反应和判断,西缪就被萨尔多得手了。
但是现在看来,西缪胜了。
萨尔多瘫倒在地,如一只丧家之犬。
季鹭很明显地看到他脸上有细小的血迹,似乎是溅到的。他的表情严肃又清冷,眼睛看向她的时候,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感情。
整个人就像块冷冰冰的漂亮的原玉。
可是,季鹭想想,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要问的。她瞥了他几眼,知道现在的时间不容浪费,就开门见山,直接道,“你是……”
西缪竟往她身后走去。自始至终似乎是要打算忽略她了?
季鹭不懂。
时间有限,若在平时,西缪肯定会好好折磨萨尔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在是太便宜他,他折磨人,从来都是让他发疯、崩溃,自己心甘情愿地去死去虐自己的。
所以他只好叹了叹气,没让他再说一句话,就送他上了天——不,在他手里死的,一定是下地狱的。
萨尔多死得悄无声息。西缪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令他厌恶的气息。
他把上衣脱了,擦了擦手,然后扔在一旁。
他的眼角又瞥到季鹭了。西缪皱紧了眉心。他觉得她很不顺眼。
于是走过去,她愣愣神才抬头看他。
这么一看,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等到季鹭觉得自己手腕一痛的时候。西缪已经把她手上戴着的拟态器扔飞了出去。
西缪这下才有些满意地舒眉。
就在这时,拜旦那精锐踏着机械尸骨残骸,走入了总指挥大厅。
黛浑身发颤,眼神害怕无助又不住地往那些机械残骸处瞟。
那里,会有她的谢尔吗?
季鹭在西缪的示意下将黛要拉往一旁,将她避过这即将到来、不可避免的血战——没有询礼,一人对百人,这样悬殊一战开启。
没想到在走到西缪身后时,黛突然停了下来。季鹭感觉身后的人不动,怎么拉手身体都不动。
她隐隐察觉了不对劲。转身看,黛竟拿着高能脉冲qiang,黑洞洞的口对准了西缪的后胸口——那里是心脏之地,血肉之躯脆弱之所在。
高能脉冲能瞬间贯穿几十扇固硬化金属门。更何况是柔软温暖的心脏。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指缓慢地扳动,季鹭都没来得及叫出声,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挡在了西缪身后,同时,她的手下意识地死命推开他。
刹那间的亮光盈满总指挥中心的大厅。
高能脉冲贯穿身体的时候,那种撕裂灵魂的疼痛季鹭永生难忘。
她所有的感官世界在蓦地消失。
所以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了。
……
眼前的亮光像是被璀璨星空的黑夜拥抱住了。
她又回到现实了吗?
睁眼一看。繁华似锦的世界,城市规划轮廓大致相仿的模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这里是百年之后的拜旦那帝国的母星,其巫星。
不过她仍然在他的意识世界中。
一切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