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都将这些取下。”
珠玉卸至一半,门外王献走进来通报,他拍了拍腿前的长袍然后单膝跪下,声音里带着沉稳,“小姐,门外……皇后的宫人有旨而来。”
“宣。”沈淑昭临危不乱。
她是不怕皇后的,但是其他人都不晓她会不会怕,她们二人毕竟还没有交集,其实沈淑昭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明晰皇后得多。
走进来一个清瘦的小宦官,看来只是打打下手的人,该是皇后的贴身宦官收的义子之流,他用年轻的声音说道:“二小姐,奴婢是奉皇后口令过来。”
沈淑昭下跪,“臣女接令。”
“今日午后申时至椒房殿一趟。”
“臣女遵旨,只是敢多问一句,皇后所来是为何事?”
宦官一甩手杖的白毛,漠然吐出四个字:“宫宴之事。”
沈淑昭心里一下了然,“臣女明白。”
“奴婢就不多久待了。”宦官率着众宫人出了门去之前,又嘱咐了句话,“还请沈二小姐按时来,过了那个点,就是别的嫔妃来了。”
他们出去以后,绿蓉感到有些略微的惧怕,皇后娘娘是何等角色?她的冷漠是六宫之中无人不怕的,当年李柔嫔的死可和她的逼迫有不少干系,熙妃就算如此盛气凌人皇后也不曾在她面前落过下风,将领武门萧家的嫡长女,果然还是不太好惹的——但是沈淑昭却理了理襦裙襟绣,淡然地问道:“现在几时?”
王献想了想,迅速回答道:“是申时的前一时,未时。”
“那么一会儿便可走了。”
“小姐,此事需要太后出面干涉吗?”他忧心忡忡地问。
“不必。”沈淑昭不禁感到些许荒唐,他们太过于小题大做了,以至于把宫廷斗争想得过于在明面上争锋相对,于是她说:“皇后是万花之首,一国之母,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明着对我做出什么事。不必太担心了,从此时算起,不出一炷香就可以随我过去了。”
说完之后她欲要挥退众人下去,忽地想到什么,复道:“待我离开时,命人去空蝉殿通报长公主,我回来后会直接去殿内拜访她。”
“是。”王献说,他看向旁的下级宫人,“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对了,若她不再,就等在椒房殿告诉我便是了。”
“奴婢遵命。”那个宫人欣喜地答复道,第一次被沈淑昭吩咐的心情直接体现在面上。这里谁不想成为第二个王献呢?
“行了,我们过去吧。”沈淑昭道,“即刻去看看皇后会做些什么。”
绿蓉心怀期待地开口问道:“二小姐,您唤哪些人陪您去?”
沈淑昭上下微微打量了一番她,面对她的目光,继而只能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王献与惠庄就可以了。”
“好吧……”绿蓉眼底有瞬失望的情绪十分明显,失望让这位娇柔的美人减了半分明艳。沈淑昭装作未曾发现的样子不去过多的理会,她自然地背身离开。对于过于浅显之人,是不需要多留心去栽培的,惠庄的沉稳性子倒还是个好坯子,而若云沉默寡言,不知是真聪颖还是真木讷,在用人之前,她得要好好斟酌一段时间。
越过庭门,一行人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慢步走去。
远在皇城对面的椒房殿,此时是一派歌舞升平,不是因为皇后在举行私宴,是在观赏嫔妃们绞尽脑汁欲要搏君倾心的献媚。九重金凤帷背后,嫔妃们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是就当是皇上在看,她们奏琴歌舞,娇滴滴的媚态流转在大殿中,直传给朦胧遮掩后坐在高台风座上的人。
千篇一律的做派。
毫无新意的风情。
即使很多次里面的人觉得有些疲乏,也强撑着自己审完了。
无趣间摸了摸腰上的翡翠水玉,狭窄的帷幔里幸好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否则真要沉闷至死。不是她们真的无聊,只是因为她对于谄媚于同一男子的举止看不顺眼。
自己的才艺,就用来展示给从不曾珍视你的男子?
她自小苦练多年的长指不自觉收拢,阿母说过,女子珍藏的蕴涵,该是给会欣赏的人看的。
于是她百般聊赖之际瞥了身旁的人,那个端坐得一丝不苟,永远淡漠居高临下的美人。那女子的桃花眼含露带光,眉角捎了几分长情,可是气质却是冰冷得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似天生禁情,又天性撩情。不如长公主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味,这是僧人特有的忍性不动情怀意味,但是二人都有共同的特质,值得远观,且英气与美丽并存,她自己也可以扮得俊俏美人模样,只是在举止上,总比她们真正不拘泥小女子的女人要掺了几分假。
所以皇后她们这样的独特美人,可以静其观焉,而不是迎娶作伴。光是冷,长久下来就足以灭掉*,那时沾了阳春水的手指,自然又大打了折扣,或者换句话说——她们,不适合谄媚男性,也不需要。
沈庄昭琢磨着皇后沉默的侧颜,尖挺翘鼻的冷峻已然让她忘记之前的恨意,此刻是仅有的,带着一丝羡慕来近距离观察着她的。毕竟对于自小在入宫为妃为后熏陶下的她,对展现截然不同刚硬气质的美人还是心存好奇的。她有些许紧张,只是在皇后面前,沈庄昭自认不能丢了沈家的颜面,无论皇后以协理的名义唤她过来做什么,会说什么,她都相信会有妥当化解的办法。
这样想了很久后,绸帐外的嫔妃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有一段时间都没听见她们唱了或弹了什么。
皇后长久不变神情的面容,终于在某刻,突然挑了一下细眉,接着清咳了声。
“元妃,你该看前面,不是看本宫。”
沈庄昭赶紧恢复之前的平视前方正经模样,其实她不知道皇后留意她的“观赏”很久了。
她还是起身谢罪:“方才妾身走神了,是妾的失仪,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不理她的客套之话,直问:“你为何看本宫?”
“妾觉得她们太无趣了,所以不自觉看向皇后娘娘。”沈庄昭没有去绕圈子,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才貌双绝,她自有自的傲慢。
皇后慢悠悠地转眸,一双能凝住对方神思的透亮美眸盯着她,“所以——你觉得本宫比较有趣吗?”
这话让沈庄昭不知说何好,她语塞住了,皇后是想进一步借机打压她,还是只是随口问她?沈庄昭择了最万全的回答:“皇后娘娘乃中宫之后,论起才情涵养,宫内外都道皇后博学,妾身这等蒲柳之姿怎能不认为娘娘有趣?”
就在沈庄昭认为说完后皇后会说些不责不褒的话,然后就让她坐下,不料皇后却平淡地飘过来一句话:“本宫,比你想的更有趣些。”
什么?
沈庄昭不懂皇后娘娘此话的含义,她仔细端倪着皇后,发现她冰冷的表情全然没有别的意思,允她坐下后,本田也没有进一步的意思,难道……皇后真的只是单纯地在说自己“有趣”?
短暂的沉寂后,沈庄昭很快确认了这件事——她真的只是顺口夸一下自己而已。
明白到这一点以后,她忽然扯了一下唇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了一眼皇后,高雅如活在缥缈云端的她一本正经地睥睨着台下的妃嫔,让她有种方才的一番话不是出自同一人的错觉——好不甘心!沈庄昭心底忿忿,什么有趣……她下意识揉着系在襦裙腰间的长绸缎发泄力度,很是不满模样,沈庄昭大概没想到冷冷的皇后一句话就挑起了她的怒火,我才不认为你比较有趣……她想,真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