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圆润的珠玉,感慨道:“是走了老路啊。是走了老路啊。”
“没想到,几十年后……同样的事再次出现。这难道就是天命吗?”
“是孽,根本不该出现的孽!”
“可怜啊。”
这些话,
无人听见。
太后的心事,沉寂在长乐宫。
随黑下去的夜幕一样黯然失色下去。
隔日,太后宣布要举办宫宴的消息昭告六宫,这等头等大事自然落至了皇后身上。皇后贤淑地接过宫人从高德忠手里递过来的奉命,太后嘱咐的事,即使明摆着是为了沈淑昭铺路,皇后她也要咬牙遵从。
“真是欺人太甚。”待太后的心腹都走后,大长秋替皇后一边捶背一边说道,“太后娘娘为那让家族蒙羞的庶女办宫宴,却让娘娘来主担,哪有这等光明正大叫板之事!实在……”
皇后瞪她一眼,目光寒凉,瞬间让大长秋失语。
“就算是在本宫的宫内,也不许妄议任何朝中重人。”
“是……”
“你可知隔墙有耳?”
“奴婢知错了,娘娘向来谨慎端持,是奴婢冒失。”
“算了,你还年轻。”皇后罢罢手,这个从家府带进宫的贴身婢女比自己小了两岁,很多事都情有可原。她不是苛刻之人,对于自己的下人,皇后没有摆出对外人的冷漠模样,而是尽量地施恩。
“元妃在哪?”
“元妃?”大长秋楞了一下,好端端地皇后为何会提起对头沈庄昭?
“今日太后没有召见过任何人,奴婢想来她应该是在承乾宫。”
“嗯,即刻就派人去承乾宫传旨,”皇后懒洋洋地倚在位上,正宫气派十足,命道:“自明日起,宫宴之事,她都同本宫一同来担责。”
大长秋噗嗤一笑,“皇后娘娘真是考虑得妙!太后让娘娘去操劳宫宴,娘娘让元妃和自己一起操劳,这下可不是打了一人的脸了!元妃有这么一个狐媚自己夫君的庶妹,真是丢尽了脸——”
皇后淡淡朝案上的奉命望去,“不过一个宫宴的事罢了。宫外始终有千人挤破头想进来,殊不知天宫不是那个天宫,白首也不是那个白首。宫门似海,你要过的不是两个人的日子,而是和无数女人分享同一夫婿的日子。”
“娘娘别说如此的话。”大长秋连忙宽慰。
“罢了,本宫早就看开了。今夜皇上会宿在哪处?”
大长秋想了想今日万岁殿宦官传来的消息,遂作答:“是顾嫔的披香殿。”
“看来皇上对她宠爱不减,去顾嫔处就去吧,本宫也不再是昔日斤斤计较的小姑娘。燕择栖息柳荫,人径蘼漫花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大长秋的眼里闪烁恐慌,“娘娘,嘘……您还说奴婢冒失,这样的话,怎能,怎能……”
“本宫说的且是实话。”
“那也说不得!奴婢知道娘娘是和皇上有了隔阂,可一日夫妻百日恩,娘娘只要想通了,自然会想明白皇上待娘娘的真心实意。六宫中,可唯独只左右娘娘才是皇后啊!”
“若按照你的意思,金笼中的雀,是要比银笼中的雀更有傲慢的资格?”
这番话让大长秋吓得直哆嗦,她活至今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娘娘怎能把自己自比成雀呢?只有她这样的奴才才可以自比成鸟雀,可是高贵在上的皇后不可以,而且女子只要做好闺秀女红背女训就好了,哪里会是没有那种没有自由的低贱种类呢!
她赶紧跪拜在地上,“娘娘,奴婢劝您别这么说了!”
皇后顿时索然无味,她冰冷地看着脚边的大长秋,“好了,本宫也只是无聊打趣说几句。”
“这可不是打趣,”大长秋抬头劝诫——这是大逆之道!一国之后,表露出自己对皇上的漠不关心,这可是死罪!“皇后娘娘若真是为了自己好,就别再想这些事情,娘娘是六宫正主,凌驾在所有妃嫔之上,您享用的可比那些妾要多得多啊!”
皇后听后没有得到安慰,反而微微蹙眉,这不正是她说的金笼困雀吗?
“娘娘日后可切莫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今日的态度,皇上是天,娘娘是地,万民都建立在您和皇上身上,娘娘若对自己失去信心,那卫朝如何安稳下去?”
“阿玉,你说得过于严重了。”皇后柔声解释,“本宫只是对皇上留宿何殿没有那么在意而已,可以说是毫不嫉妒。”
“皇上的六宫粉黛三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娘娘不可因赌气就说自己再不嫉妒。”
“好,那本宫问你,你是希望本宫嫉妒,还是不嫉妒?”
“这……”
“《女训》说‘夫者天也’,‘女有四行,妇德为主’,本宫体贴夫君,善待妾室,又立威严于心怀不轨的妾室,不嫉妒,不苛待,本宫所为难道有反常纲吗?”
见大长秋不说话,皇后又继续道:“你且看,外人既盼望本宫嫉妒,又盼望本宫不嫉妒,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
她摇头,美丽的纤细身影显得十分孤独,“阿玉,这就是世人对女人的恶啊——”
“……”
“但是本宫既然已经为了萧家,被立为皇后,本宫怎能不去做好?而做一个好皇后,则需要女子无欲无求,以夫为天,以男为命,不因情意冲昏头脑,不让嫉妒愤恨失去理智,所以本宫战战兢兢多年,这就是本宫一直能得到着皇上尊敬的缘由。”
“娘娘瞻前顾后太多,请饶恕奴婢的失言。”
“本宫不会怪你,因为普通女子都似你这样想,所以她们都当不好皇后,本宫能。”
“奴婢自四年前在萧府随娘娘入宫时,夫人就拉着奴婢的手抹泪说一定要辅佐好娘娘,一切都是为了萧家。此后奴婢就将娘娘入宫后的所有事放在心里,只是不知从何开始,娘娘原本明媚的笑容一天天少下去,最后越来越冷漠,甚少笑过。虽和皇上相敬如宾,却一直被熙妃之流挑衅,奴婢心急,以为娘娘会为此难过,没想到娘娘是从《女训》中得到深刻顿悟,这是奴婢永远达不到的地步。”
“好了,你命人去通知承乾宫的元妃吧。”
“奴婢遵命。”
皇后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退下吧,你们也都退下。”
空旷的寝殿内,此时只剩下了皇后一人。
她踱步至楼花长窗前,金凰宫檐角下,皇后望着远处莺莺燕燕,它们自在地飞在半空,无拘无束,这让她忽然升起了羡慕的触动,她想起了回忆里的一只翩飞蝴蝶,就从她手指前脱逃,有一对非常美的翅膀,漫漫舞动。它快速离开,很快地,不容迟疑从手指前脱身而出,飞向了窗棱外。它之所以走得如此自由,是因为它不曾被困缚。
在此之前,蝶停留在秀发上,温柔如瀑的青丝。
它引诱她,令她情不自禁地过来。
当她走过来时,蝴蝶就走了。
留下了……留下了什么?
是案前伏身沉睡的襦裙长发美人,曙色罩身,她仅半露侧颜,已是夺尽满舍的光辉。单单美貌二字,不足以形容这张脸上沉积爆发的惊艳。
美的蝴蝶走了。
美的女人留下。
自由与囚困,就在一瞬间。
皇后仰望着长空,清风吹动她的发梢,她很困惑,是的,她也会困惑。这份困惑可能是因为,如她这样想的女子,寥寥无几。现今她只寻到长公主卫央一个,更多的是如沈家二小姐般费尽心机博取皇上宠爱以便入宫的普通美人。
这就是一种孤独。
三日后。
椒房殿因忙于宫宴被太后免去了晨昏定省。
宫中妃嫔都开始忙着为宴席准备衣饰。
皇宫,以喧哗的姿态一扫李崇命案为各家族带来的疑云紧张氛围,开始重归歌舞笙箫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