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里。今夜的生辰宴上良嫔穿着一身紫霞彩千色蝉翼纱裙,衬得她的柔弱花貌更加惹人心怜,沈淑昭饶有意思地观赏着她发鬟上的藕荷色蝶鎏金银簪,说:“你甚少穿紫色的衣服,果然人美穿什么都别有一番风味。”
良嫔听后怔得玉簪子都为之微颤,她极其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青丝:“是吗……二小姐未免太过抬举妾身了。比起妾身,二小姐才更是美得令人一眼难忘。”
沈淑昭一愣,随后被这个说话坦然又会害羞的少女逗笑了,其实说起来良嫔年纪也和她一般大,说不定出身月份还稍幼于自己,也难怪自己觉得她分外亲切,大概是因为只是十六的她尚未懂得后宫生存之道,所以被排挤冷落,还仍然对下一个人没有防备心的好,“臣女自知只是蒲柳之姿,娘娘莫再说这些让人脸红的话了。”
良嫔安安静静地垂下头去,手指饶着青丝尾,沈淑昭不再看她,对卫央说道:“长姐正在来的路上,而且臣女推断熙妃可能有大事。”
“今夜注定不太平。”卫央平淡道。
“一个多月来的铺垫都只为了长姐能得皇上册封,如今万事已足,只欠东风。”
“嗯,朝中反对之声渐少,连梁王都为母后出声替皇上纳妃。看来母后做得很足,这次选妃势在必行。”
沈淑昭点头,她和卫央只要彼此一望,就能明白各自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奇妙得很。
卫央主动拉过她的手:“这些日子为难你了。”
“臣女并不为难。”沈淑昭直接坦白地盯着卫央,“臣女的意思是,若是为了您……和太后,臣女付出任何都是值得的。”
双手握紧,她加大了握住卫央的力度。
从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一直是冰凉的,心上却是热乎的。
卫央忽而笑得有一丝凄凉:“孤知道。”
沈淑昭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卫央手指尖在她的手背上摸索,温柔得覆住每一寸肌肤,小心翼翼,如此珍惜。沈淑昭只是静然,看着卫央错开话题,紧接着二人无声下去。
她有事在瞒着自己。
这是沈淑昭的第一念头。
但是知道又有何用,总不能非逼着对方说出来吧?她叹了口气,委屈得低声道:“好,没什么就没什么吧。只是,别对我不好就行了。”
良嫔听得她们对话越来越不对,眨着不解的眼睛看着这一下子就变了气氛的两个人。沈淑昭意识到她在又改口道:“臣女方才失言了,良嫔和公主殿下莫见怪,臣女还要留在太后身旁伺候,先走一步了。”
收回了被卫央牵住的手,她背身离开。
良嫔看着沈淑昭的背影情不自禁道:“妾身看得出来,二小姐……真的好喜欢殿下啊。”
卫央望着沈淑昭走远还有些微微失神,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
“妾身只是片面之言,”良嫔尴尬道,“但是……公主在二小姐心中,大抵是重要的人吧。”
“她是孤表妹,自然是该珍重。”卫央的唇畔勾靥起清浅的一抹笑意,“同样,她对孤来说也是十分重要之人。”
“真好。”良嫔温柔地艳羡道。
卫央想起她总是孤零零一人,于是宽慰她:“良嫔也该是有这般重要的人,无论是夫婿友人还是亲人,这份感情都十分难得。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本就充满缘分,该有的最后终会有。”
良嫔看了一眼太后的方向,沈淑昭正俯身听着太后吩咐些什么,她眼前好似笼罩起一片江南绵绵薄雾的惆怅,“……也许吧。该来的谁又说得清楚何时会到呢?”
卫央也不作答,然后二人朝着宴内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太后的生辰宴进行得十分顺利。
除了太后先前突然声称头痛不适在后殿歇息了一阵,让众人皆在外殿担忧着,彼此之间低声交谈。庆幸的是沈家大小姐和迟来的嫣嫔终于赶在太后身子爽利前来到花萼殿。
太后出来后表示并无大碍,生辰宴仍是照旧过,众人纷纷表达关怀后才落座。沈淑昭她们坐在一众宫妃对面,靠近着太后,仅次于长公主卫央。而皇上和皇后则和太后平起平坐,处于高台之上接受着万众瞩目。这天子的母后过千秋节可大有讲究,千秋宴刚开始宫女们先上热菜和汤菜,各人分别为二十道热菜、冷菜和八道甜品。
每道菜都大有研究,第一道先上的为九龙含珠菜,以桂皮、香茄、樟叶为香料,配以金黄色配料,装至鎏金云龙托盘里,闻起来十里飘香。这是取天子为尊,表彰太后有功之意。
第二道菜是九凤朝天,由红透大虾在瓷盘上铺底,周围呈上浇灌鲜美嫩汁的羊肉,凤凰的尾部更是栩栩如生,此菜是赞太后为人中凤凰的尊贵地位。还有更多菜的用意多不胜数。
沈淑昭前世吃惯了这些山珍海味,于是她只伸手讨了果盘一颗果子吃,这是在用膳前就摆好的,桌上蜜饯果、瓜果各十盘。
用好膳后皇上为太后请了尚乐府所有艺人前来杂耍,为了太后这次生辰宴,这些名伶想尽脑汁去博得太后欢心,每当表演刺激时总有轻声惊叹。这些皇家女子因着有天子在场所以不能表现得太出格,但赞美仍是不绝于口。
太后欣慰得看着皇上:“吾儿,你用心了。”
皇上温文尔雅:“母后的千秋一年仅一次,儿臣只想让母后一辈子都永远记住今日的快乐。”
然后他端起酒杯,敬道:“儿臣愿母后百岁无忧。”他身旁的萧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皇后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端庄得体得和她的夫婿一同向太后敬酒。但是在众人欢喜的气氛中,皇后虽然面带笑颜,仍是稍显低落,想必朝堂上和嫣嫔的事令她心事重重。
沈淑昭平静地看着这个前世与她斗得两败俱伤的女人,其实她俩合何尝不是一生都活在家族的控制下?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许久不见了,萧梦如。
整个宴会下来,皇后表现得十分中规中矩。就连她的人也是,只是附和着太后。沈淑昭发现皇后从头至尾都不曾将目光扫向她们沈府三姐妹过,当其他宫妃都偷偷打量和比较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沈家大小姐美貌时,皇后都不正眼瞧过她们一眼。
她傲慢的侧颜,上扬的精致丹凤眼,挺尖的鼻线,仿佛给人一种感觉,她轻轻扫你一眼,都是对你的施舍而已。
皇后坦然大方地看着正前方,反倒是皇上,和其他人一样总是时不时地看向长姐的方向。虽然只是偶尔,但无疑还是证明了,沈庄昭过于上等的容颜对于一个身经百花的男人,仍然是一种吸引。
而皇后对此毫无异色,她淡淡地抬起指尖上的纯金嵌珊瑚护甲,自己仔细打量着。偶有下台有动静,她才不经意地看一眼。
三妹沈孝昭压低声音对长姐说:“皇后娘娘看起来太有压迫的气场,看似一点也不好惹……”刚刚说完,就见高台上皇后一束凌厉目光冷冷地瞟向她们二人,吓得三妹立刻止住了窃窃私语,乖顺地坐在位置上。这也是沈庄昭第一次,正眼对上皇后的视线。
皇后娘娘这般身份的人,在她印象中一直是和皇上一样年纪的人,甚至因为中宫母仪天下的身份与长年劳心于后宫的事而显得过于稳重成熟,而沈庄昭仔细看着她那张脸,讶异于没想到她不过十七岁。仍是一个烂漫的少女年龄,可是过早的宫规生活拘束着少女成为了似老妇人一般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匹配年龄的成熟。
“皇后娘娘原来如此年轻。”沈庄昭道。
年轻?沈淑昭看见皇后因为沈孝昭对她窃窃私语所以才回头看她们,心里不禁感慨道,皇后虽然年轻,手段可不稚嫩呢。
皇后收回了落在沈庄昭脸上的视线,别过了她白皙得皎若秋月的侧颜,高傲地更加扬高了头。
——不过区区花瓶。
皇后如此想到。
这是沈淑昭凭借对她的了解揣摩出来的。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深知皇后的性子会想些什么,正如皇后每次都能很好地化解她给她设下的陷阱一样。
想完,她突然担忧地望了长姐一眼。
这位从小活在沈府众人温言细语里又被捧在手心里的大美人——她到底能在入宫以后,还能从容地和皇后步步为营争锋相对吗?
待伶人表演完后,太后说道:“今日哀家正是兴头上,不如众妃各自献艺吧,反正在坐各位都是家里人,一个小小家宴,关上门都给自己看。”
听到老寿星如此说,想争宠的妃子都跃跃欲试,比如顾美人之流;不想争宠的都憋红了脸在想推辞的理由,比如良嫔之流。
女御长拿来抽签的紫檀木盒,其实每个妃子表演什么,太后都是择取了她们最擅长的,让女御长的手伸入暗箱时换上袖口里的纸条。
玉嫔和嫣嫔是表演了一段舞,熙妃是即兴作了一副水墨画,令嫔唱了一首词,也算将将及格,其中数顾美人边舞边唱更撩人心。
轮到了沈庄昭,她先自谦一下,然后宫女为她架起七弦瑶琴。坐着的沈淑昭闭上眼,欲静静聆听。虽说她讨厌沈庄昭有时不可一世的傲气,但她的确是弹唱极佳的才女。果不其然,沈庄昭奏起了琴弦,一片宫商袅袅余音,遏云绕梁,然后她轻启朱唇,天籁之音娓娓道来,似诉说一段求而不得的爱慕情,采莲女某日在岸下对偶然经过的书生一见倾心,奈何书生眼里只有美景,就算她最后化为佳人的婉词与荷花一起被书生写入诗句里,但他仍是无心去看她的,结尾是女子一直郁郁寡欢一人终老的故事。
沈庄昭唱的凄婉,惹人怜爱,让人巴不得将她搂入怀中发誓要好好爱她一番。
沈淑昭看见皇上托着下额,颇有兴趣地听赏,就知道,沈庄昭自小在沈府里培养的和这一个月的被太后请皇宫最好乐师教导的好天赋,已然奏效。
一曲落毕,皇上大为感慨:“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今日表妹拥着古琴出场,让朕明白原来表妹也是如此深藏不露。”
沈庄昭满脸羞怯地接受皇上的赞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隐隐啜泣声,寻声望去,原来是熙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