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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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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心轻轻迎上去。

    那中年妇女握紧她的双手“手那么冷,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

    态度亲热,叫遂心心酸。

    遂心看得出石女士的眼睛不太好,于是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还不是叫耐心轮候做手术。”

    遂心在她身边坐下。

    石女士顺手取饼一把剪刀,在长桌上画来画去,嘴边念着:“针、针、剪刀替你做媒人。”

    果然,一枚针被剪刀尖的摄石摄住带上来。

    石女士笑说:“一听见有人做媒,针就急急跑出来,百试百灵。”

    她比她的真实年岁老大,仿佛已经七老八十。

    遂心微微笑“你还做针线?”

    “眼睛不灵,只能打毛线。”

    “看电视可行?”

    “可以听到剧情。”

    女佣切开水果捧上来,叮嘱说:“妙宜你多来看石姨。”

    “你大半年没来了,可是学业比较忙,抑或男朋友不放你?”笑嘻嘻,一点不生气。

    石姨容貌娟秀,头发衣着都十分整齐。

    她与世隔绝,她还未知道周妙宜的命运。

    遂心默不作声。

    “呵,这桃子香极了。”

    遂心说:“石姨多吃点。”

    刹那间,她像是代入了妙宜的身分。

    鲍寓在三楼,窗外平台上的声音听得很清楚,一群儿童正在嬉戏,互相叫朋友的名字。

    这间公寓里的时间空间同外头不一样。

    石姨忽然说:“从前姐妹闺中,有一个叫香桃。”

    遂心耐心点点头。

    石姨没有将来,脑海里只有过去回忆。

    “你母亲叫荔枝,我叫石榴,另外有香桃、萍儿以及榴连。”

    “一篮水果。”

    “可不是,妙宜,你最爱什么?”

    “石榴,”这是真心话“真美,嫣红宝石似透明一颗颗,清香甜美,只带一丝涩味,止渴生津。”

    “妙宜你最懂讨石姨欢心。”

    遂心几乎忘记此行目的,竟陪石姨聊起天来。

    “那年,我们几个女孩子在夜总会卖香烟、推销啤酒、拍照穷家女其实很窘,但居然也有欢笑。”

    遂心说:“荔枝一定最蠢。”

    “最漂亮是她,最笨也是她,我们养活自己就够,她还有一个女儿要照顾,那就是你了,妙宜。”

    “周妙宜。”遂心喃喃说。

    “不,那时你叫吴妙宜。”

    “父亲是谁?”

    “荔枝从来不说,记得吗,你由我们各人带大,直至她遇见周新民,阿周对你俩真好,荔枝从此再世为人,海阔天空。”

    石姨说话腔调有点像广播剧,韵味十足。

    “荔枝也没忘了我们,时时有照顾,开一家花店,叫我们过去帮忙,众女当中最凉薄是萍儿,专讲是非,后来去了南洋,据说是马来西亚,再无影踪。”石姨说

    遂心微笑“也许嫁了拿督。”

    “可不是,”石姨也笑“世事多意外。”

    她俩愈谈愈投契。

    女佣说:“妙宜,留下来吃碗鲍鱼鸡粥。”

    那忠仆伸手招呼她。

    遂心说:“可要帮忙?”

    她走进厨房。

    “你石姨患胰脏癌已到末期,你多来探访她。”

    遂心至为震惊,不禁落下泪来。

    “你别看她会说会笑,医生说随时会去,我曾打电话找你,只是没人接听。”

    “我换了电话。”遂心把新号码给她。

    她捧着粥出去。

    石姨说下去:“不知不觉,荔枝辞世已近十载。”

    遂心没出声追问。

    “她的毛病同我一样,医生说,夜总会空气浑浊,吸多了二手烟,也说不定。”

    “我以为─”遂心脱口而出。

    “你以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缠住我追问我真相。”

    她缓缓说:“我去探访过她,的确是重病,没有怀疑,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你。”

    原来周妙宜也有疑窦。

    “我同她说:‘荔枝你也享了十年福,亦不枉此生了,有人真苦足一辈子’,她总算释然。”

    遂心点点头。

    “妙宜,读好书找对象,给石姨送喜帖来。”

    遂心只是说好。

    “我也有点累了,你常来。”

    女佣开门送客。

    必上门,主仆轻轻对话,语气无限惋惜辛酸。

    她们仍然误会遂心是妙宜。

    “还一直追问生母死因?”

    “是,可能心底有丝微记忆。”

    “但那时她到底只得十岁。”

    “不如将真相告诉她,让她接受事实。”

    “永不。周新民叮嘱过,如果透露真相,他会收回这间公寓,届时你我睡到街上去。”

    “但是”

    “也是为她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知道了又如何,心里终身一个疙瘩。”

    “唉,你说得对。”

    主仆二人欷歔良久。

    那一边,遂心走到楼下平台,在小店买了杯咖啡,坐在石凳上沉吟。

    两位女士不理世事已经很久,也不再关心世界如何运作,石姨且病重,她们对周妙宜其实生疏,以致认错了人,但说起往事及荔枝,却清清楚楚,一丝不差,像练习过的台词。

    真可疑。

    那样的好老人也会藏私,她肯定隐瞒着真相。

    那天晚上,遂心在家看卫星电视,她找到北国的气象台,留意天气报告。

    漂亮的报幕员说:“隆冬已经来临,全国大部分都大雪纷飞,北边高原及西北地区更加积雪超过三尺”

    呵,儿童可以堆积雪人,自山坡滑下作乐。

    遂心忽然不脑控制自己,她站起来,走到电话边,情不自禁,按下号码。

    电话响了三、四下,遂心忽然又胆怯,她双膝发软,想丢下话筒算数。

    就在这时,有人“喂”一声。

    遂心心情像一个初中女生,忐忑得结巴“呃,”她深深吸口气“好吗?你在做什么?”

    对方的语气非常温柔,像是一听便已经知道她是谁,他这样回答:“我在甲板铲雪,如果不把积雪尽快除去,木筏会下沉。”

    “呵,可要半夜起来?”

    “现在就是半夜。”

    “打搅你了,可是一个人?”

    “不,她们一共七人,边喝香槟边等我过去。”

    遂心笑得弯腰。

    他又说:“原来你住在亚热带。”

    他看到来电显示,表示讶异。

    原来,这女孩是远方来的客人,更加难得。

    “ss代表什么中文字?”

    “遂心,即指如意的意思,k是关。”

    “总算知道了你的真实姓名。”

    “听到你声音真开心,”遂心舒一口气“有点后悔没早些联络你。”

    他问:“可有偶然想起我?”

    遂心想一想答:“每一天。”

    他听了静默了几秒钟,像是深深受到感动“遂心,我愿意了解你多一点。”

    “我也是,你在听什么音乐?这几天森逊可有冒着风雪给你送补给品来?整个湖面可只是剩你一户人家?”

    他笑了“多谢你关心。”

    “走到电脑前去,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遂心按亮了荧屏。

    她看到他一脸胡须“哎哟。”她忍不住叫出来。

    “吓到你了。”

    “月圆之际,会否长出狼牙?”

    “会,对牢圆月号叫,发出寂寞哀号。”

    “靠岸不就行了。”

    “也曾经考虑过,但是眼见岸上师兄师姐花了不知多少冤枉时间金钱心血,一失势最终还是落得孑然一人,悲哀的例子见多了,有点恐惧,情愿依然故我。”

    遂心会心微笑。

    “你对这种选择可有了解?”

    “许多朋友且为热闹出卖,十分不值。”

    “你可是一人?看样子好像瘦了。”

    遂心伸手轻轻摸抚荧屏上他的脸。

    “股票上可有收获?”

    “托赖,过得去。”

    “今日谈到这里为止。”

    他说:“我想念你。”

    遂心轻轻说:“我要关上电脑了。”

    她伸手按钮,躺到床上,深深叹口气,心底下那股抑郁的盼望仿佛得到安慰。

    再坦白也不能告诉他,她是警务人员,一切因为调查一宗命案而起,结识他是因为怀疑他。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

    接着的几天非常热闹,办公室里喜事连连,两位女同事将举行婚礼,且均大事铺张,绝不吝啬时间、金钱、精力。

    一个说:“女方不愿简单了事,一生人只有一次云云,又说,做女人,只得这回放肆,弃权则血本无归,一年后怀孕生子,更沦为蓬头垢面的水桶所以一定要穿婚纱。”

    遂心不出声。

    说得也对,有点辛酸。

    “生育过程残忍痛苦,可是你去问亲友,他们都轻描淡写:‘不怕不怕,现今医术昌明’,这又是什么意思,意外多的是,一脚踏在阴界里,一命换一命,所以结婚时,更应纵容一下。”

    “遂心,你来发表意见。”

    遂心摇摇头。

    “整个婚筵花费不少,在辉煌酒店的水晶厅举行,服装首饰又一大笔,你说,是否女方勒索。”

    “嘘,一切费用由女方支付。”

    “嗄,哟,这又是为什么?”

    遂心站起来,想趁着没人发觉,偷偷溜走。

    她却被那位用者自付的准新娘拉住“遂心,帮帮眼,陪我去试礼服。”

    “你心目中必须先有一个式样,不能见一件试一件。”

    “为什么不,我只得今次的机会罢了!”

    遂心叹口气“我只有一小时。”

    那是一家著名的礼服公司,每件白缎礼服都是她们一个月的薪水。

    遂心也忍不住逐件欣赏。

    店员挑了五个款式出来,一袭象牙白无袖背心低腰大裙最合她心意。

    她犹豫地伸过手去触摸了一下衣料。

    身后有一把殷勤的声音说:“要不要试一试?六号,正是你的尺寸。”分明是店内经理。

    遂心说:“我没有预约。”

    “不要紧,我们有空。”

    遂心摇头“下次再说吧。”

    “那么,请自由参观。”她识趣地退出去。

    这时,有人捧了首饰过去给准新娘挑选。

    那一日,周妙宜也打算结婚。

    她约了什么人?

    为什么查到今天还茫无头绪?

    遂心发觉她没有用心查案,怎么跑到礼服店来了,这里何来有什么线索?

    新娘走出来“遂心,看。”

    啊,像安琪儿一般,束腰的波浪裙,小小蝴蝶袖,看上去既娇柔又天真。

    遂心露出一丝微笑。

    新娘知道这已是最高赞赏。

    “遂心,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来一点蓝色,请把你戴着的蓝石耳环借我,那么新旧借蓝全体齐全了。”

    遂心一震,马上把耳环除下给她。

    她配上耳环,助手取来洁白面纱,替她罩上。

    新娘喜悦的说:“就是这一套。”

    “腰身也许需改一改。”

    “不用,松些不妨。”

    她取出支票簿子,毫不吝啬,签下银码。

    遂心看着女同事,暗暗佩服,是,快乐需自己寻找,别管别人怎样想。

    “来,我们去挑鞋子。”女同事说。

    遂心说:“对不起,我另外有事。”

    她终于脱了身。

    遂心猜想她有一日结婚,一定会静静签名了事,她没有魄力。

    女同事的婚礼如期举行。

    在教堂里,遂心看见新娘穿的,又是另外一件缎裙,啊,她改变了心意,这一件窄身露背,显出成熟风韵。

    真的,如果不能换人,换件衣服也是好的。

    遂心像其他观礼的来宾一样,注意力全放在新娘身上。

    她走过遂心身边,伸手摸了摸耳环,向遂心眨眨眼道谢。

    遂心已决定把这副矢车菊蓝的宝石耳环送给她。

    这时才看到新郎,他高大,倒是一表人才。

    他们年轻时看上去都不错,一到中年,毛病全体显露:泰半脱发、肥胖,但不懂得照顾自己生活起居,开始多疑、放肆,并且自怜,这时,因知道生命大部分已经过去,不甘心,企图在外遇身上找安慰

    每一段婚姻,多数只得三、两年好时光。

    其余的岁月,就得竭力背住一头家。

    只有今日最高兴最辉煌。

    黄江安走过来坐在遂心身旁“在想什么?”

    遂心笑:“你是好人,你与他们不同。”

    阿黄莫名其妙。

    新人已经在交换指环。

    礼成了,亲友站起来欢呼,一起涌到教堂外花钟下拍照。

    新娘忽然把花球掷向遂心,遂心不想美丽的花球落在地上,顺手接过,马上发觉身边有双渴望的眼光,她把花球转送眼睛的主人。

    遂心轻轻走开。

    黄江安跟在她身后。

    遂心转过头来“没有约会?”

    “你太看好我了。”他有点失落。

    “案子进行如何?”

    “伙计得力,已全部侦破。”

    “我那一件”遂心无奈。

    “那是一宗自杀案。”

    “但是为什么?”

    “有些人善妒,有些人愤怒,有些人老是觉得世界处处难为他,今日太阳不照到他身上,他就动了自毁的念头。”

    “你不同情弱者。”

    “你说得对。”

    这时,遂心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遂心取出,郑重放到耳边,才听了两句,就说:“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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