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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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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听见你们的钟已敲了九下?它在下逐客令了!”天姿边说边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滴铃铃,电话铃响了。

    辛子安拿起话筒听了几句就略带厌烦地打断道:

    “沈先生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我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原来对方是沈效辕。这些日子他已多次找过辛子安。今天见辛子安仍拒绝去他家,便又一次在电话里再三为女儿的行为道歉。末了说:

    “重建楼房还得劳辛先生大驾。我保证在辛先生拿出新图纸来之前,那造到一半的楼房绝对不拆。这样,如果凡姝对新设计表示满意,而现在造的房子还可以利用一部分的话,就可以免得前功尽弃。”

    辛子安以最大的耐心听完沈效辕的话,然后说:“沈先生是否拆房,我管不着。至于重新设计,只能麻烦您另请高明。”

    没等沈效辕再说什么,他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公司高老板也来劝辛子安,要他接下这笔生意,要价倒不妨高些。

    斑老板是个生意人,话说得干脆:“人家发小姐脾气,一会儿要拆,一会儿要造,就让人家折腾去。人家有的是钱,我们公司何乐而不为?”

    见子安不搭腔,高老板拍拍辛子安的肩膀道:“干吧,公司绝不会亏待你的。”

    辛子安寻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脑瓜里只有一个“钱”字?当然他不能对高老板这样说。他只是强调,手头事儿太多.无论如何不想再接手了。

    沈效辕是在丰子安这儿吃了闭门羹后,给高老板挂的电话,表示除辛子安外,什么建筑师都不要;而辛子安这棵公司的摇钱树,又发了犟脾气,高老板深感为难,却也不敢过于勉强辛子安,只得暂且作罢。

    沈家后因造房子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留下那幢造了一半的楼房及周围挖得坑坑洼洼的泥地。

    夏意渐浓。沿街的法国梧桐和白杨树都已长出茂密的叶子。许多人家的夹竹桃和牵牛花也都开了。

    这段时间是沈天姿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充实、最有意义的日子。

    每天下午课后,或者平时学院没有课,她就到建筑公司帮忙。有时描图、抄写,有时帮着办公室搞成本核算,制报表。跟辛子安去建筑工地,是她最愿意的事,看辛子安像个指挥官那样,被一帮人簇拥着,检查新造的大楼.一项项核对是否符合设计要求,天姿简直佩服极了。一向自尊、要强的沈天姿,还从来没如此崇拜过一个人呢。

    她和辛子玄也常见面。子玄虽然年长她三、四岁,可天姿却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两人都热情而爽朗,又都爱画、懂画,所以一碰到便有说不完的话。有时两人约好,同去参观美术展览,有时子玄去她大学,帮她修改图画作业,星期天她和子立辅导的中学美术小组一起去野外写生。每当和这两兄弟在一起,她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心中的欢乐满得都快要溢出来,很想放开嗓子,高声欢叫一番。

    那天下午,辛子安从临江大厦工地回到办公室。他刚喝了一杯水,在靠椅上坐下,电话铃响了。是沈天姿从描图室里打来的,她说:

    “辛先生,刚从临江工地上回来吧?我看你这几天常在那儿啊。”

    “是的,大厦快要竣工,我要再细细检查一遍,有什么缺憾,现在弥补还来得及,等开始内外装修,再发现问题就麻烦了!”

    “可惜今天学校有课,否则真想和你一起去工地看看。”沈天姿遗憾地说。

    辛子安安慰她道:“以后还有机会。”

    “李先生,你今天不再出去了吧?”

    “是的。这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辛子安看了一眼办公桌上堆着的文件、图纸、报表说。

    “那好,我忙完手头的活,过一会儿去你那儿,行吗?我有点事”

    “有事你就尽管过来吧。”李子安说完挂了电话。

    鲍司准备与客户签订关于辎修卢家湾一带民房的合同,高老板特意要辛子安看一看合同革案。辛子安翻开那份卷宗,正打算仔细看一下,敲门声响起。

    沈天姿不是说要过一会儿才来吗,怎么那么快?他心里想着,目光已离开面前的文件。“请进,”他说完,门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沈天姿,竟是他绝对想不到,而且根本不想见到的沈凡姝。

    她来干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辛子安脑际飞快地掠过几个念头。不客气地让沈凡姝出去吗了如此对待来客,显然与他那良好的教养不合,那么,用一般的客套话来对付她,或者假装忘记前些日子不愉快的事情,而对她表示友好?辛子安也做不来,他毕竟只是一个工程师,而不是演员。

    于是,他既没请她坐下,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就那么默默地打量着她。

    沈凡姝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故。于中提着个大大的白色布袋,显得是那么清雅宜人。

    唉,一个多好的姑娘,谁知道竟那样乖庚无情!子安不无遗憾地想。

    见辛子安不说话,也没请她坐下的意思,沈凡姝有点尴尬,又有点犹豫地站住了。

    两人隔着办公桌对视了几秒钟。这对视既是一种交流,更是一场心理战。一场意志的较量。双方都以眼神向对方表明:无论你想怎么样,今天我可不想当失败者。

    突然,凡姝嫣然一笑。这一笑,立刻使辛子安觉得,那双注满盈盈秋水的美目,收敛了逼人的锐气,变得异常柔和妩媚,那细嫩白皙的面庞更焕发出一层迷人的光彩。

    她上前地对辛子安说:“外面阳光明媚,可你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

    美丽的姑娘在主动寻求和解,辛子安再傲慢,也不能不随和些了。他脸上本来绷紧的肌肉稍稍松弛一些,但嗓音还是有点粗嘎:

    “沈小姐,不知你来有何贵干?”

    “有,我是有事来的。”凡姝像个小女孩那样,急急地说明。

    “那,请坐下,慢慢说吧。”辛子安指一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沈凡姝把它朝后拖了拖,在辛子安对而坐下,随即把那个硕大的手袋放在自己膝上,双手又并拢放在那手袋上。真像个胆怯的小女学生面对着严厉的老师。

    “那么,沈小姐请说吧,”辛子安用目光瞟了瞟桌上的文件“你看,我有不少事,我很”

    “忙”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沈凡妹已伸出一个手指竖在自己唇间,轻轻地摇着头,调皮地说:“不必告诉我你很忙,这是每个人都会用的托词,不是吗?”

    辛子安轻吁一口气,心想,这位阔小姐今天又怎么啦,兴致那么好?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请求,我马上就走。”沈凡姝说。

    “如果不答应呢?”辛子安心里感到好笑,故意找别扭似地问。

    “那我就不走。”

    “恐怕我很难满足你的要求。”

    “我会一直求下去,直到你心软,直到你发慈悲为止!”

    哦,天,没想到这位不可一世的小姐竟也会说出这样子可怜兮兮的话来!丰子安不觉心中一动,但他却淡淡地说:

    “那么,你试着说说看吧。”

    “辛先生,我是来求你帮我把房子造好的。”沈凡姝平平静静地说。两只大眼睛那样专注地凝视着丰子安,仿佛在说:来找你辛先生这位建筑家,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呢?

    这实在让辛子安哭笑不得!沈凡姝呀沈凡姝,你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了怎么就好像你下令拆房子的事从未发生过似的!

    自从凡姝蛮不讲理地要求把楼房拆掉重建,辛子安便再没去过沈家工地。他发誓再也不管这块工程了。可他心中没有一刻放下过那凝聚着他的心血、寄托着他深厚感情的小楼。每念及此,他就感到心寒、愤怒,尔后便是莫名其妙的惆怅和颓丧。

    今天,沈凡姝亲自上门来又提出那样的要求,他本来满可以发一通脾气,至少狠狠地讽刺挖苦她几句。但奇怪的是,面对着恭恭敬敬坐在对面的沈凡姝,他竞一点儿火也发不出来。难道,真的是因为今天外面阳光特别明媚?

    天下一切年轻漂亮的姑娘真是占尽了便宜,更何况沈凡姝风姿迷人,在烟静文雅、落落大方之中还透着些天真碰纯的稚气和调皮。如果向她发火,如果用语言刺伤她,那倒真正是魔鬼的行径了!

    但是,辛子安毕竟是辛子安。他已经成熟,而且性格坚强。对沈凡姝的乖戾行为记忆犹新,又怎能为今日的情态而扭转?所以,听了凡姝的话。他只是冷静地说:

    “我早就和令尊说过,我不会再帮你设计什么楼房了。”

    “这我知道,是不用你再去设计了。”凡姝声音脆爽地说。

    那么说,他们已另外找人设计好了?既然如此,还找我干什么?一阵酸楚的感觉突然涌上辛子安心头,他压下心头的恼怒,暗哑地说:

    “那好,但愿这一次的设计能令沈小姐满意。”

    “谢谢,”凡姝认真地点头“不过,只有请辛先生亲自督造,我才放心。”

    初听之下,辛子安几乎要跳起来,但一转念,冷笑一声道:

    “沈小姐太抬举辛某人了吧!”

    沈凡姝似乎没听出辛子安话中的话中之意,顾自说:

    “我想,不管设计者是谁,如果图纸是第一流的,让辛先生来督造,也不算过于屈才吧。”

    辛子安脸上仍挂着冷笑:“图纸是一流的,这是哪位权威的裁定?”他看一眼沈凡姝高贵的额头上那对明亮澄澈的眼睛,本想忍住不说,但终于还是抛出了词锋犀利的话;“或许是沈小姐的封赏吧?”

    沈凡姝抿嘴笑了,她不说话,低头拉开那个白色大手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卷图纸:“我不懂建筑。还是请辛先生判断吧。”说着,抬起身子,把图纸通过去。

    辛子安真不想去管这闲事,可人家已欠身递了过来。无可奈何,辛子安只得接过那卷图纸,慢慢地把它打开来。

    他马上惊呆了。这不组是他亲手绘制,而又亲手撕碎为那张小楼及画面为彩色全景图吗?

    开什么玩笑!他抬眼看着沈几株,立刻被她那半是惶恐,半是期待的神情震慑住了。

    他展开全图,仔细地看着。这才发现,被他撕坏的地方,已经用玻璃胶纸精心地粘贴好了,又不知用什么办法,竟然把被他揉皱的图纸熨压得平平整整。

    “辛先生,”沈凡姝低唤一声“请原谅我。我现在唯一的请求是,你照着这张图纸,把那楼房造完。”她顿了一顿,然后,更轻更柔的声音说“你能给我一个挽回错误的机会吗?”

    凡姝的态度是那样恳切,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经问起了泪光。这使李子安不能再怀疑她的真诚。

    辛子安用手轻抚着那张整复一新的图纸,沉吟半晌,严肃地说:

    “不必谈什么原谅,也不要因为急于想换回错误,而把不喜欢的东西强加给自己。我想知道的是一你仔细考虑过了没有,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一设计。否则,说不定哪一天,你又会”

    “不,不,绝不会了,”凡姝急急地叫起来“我是真喜欢你的设计,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欢。”

    她说得那样情急,以致于原来饱含在眼眶里的泪,竟有几滴趁势夺眶而出。但她整个脸却是开朗的、含笑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就像一朵蘸着露水的睡蓬或警徽。

    “那—,为什么又提出要拆掉重建呢?”辛子安实在不明白,忍不住问。但这次发问,已完全没有先前那种咄咄逼人之势,竟有点像是在问他自己。

    凡姝粹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眼光变得迷迷滚滚起来。看得出来,她有些难言之隐,又混杂着羞愧和内疚。她慢慢低下头去,双手时松时紧地揪着白色布袋,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辛子安不觉有点后悔,何必再提起那不愉快的一段去困扰她呢!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面对身穿天蓝长裙,飘洒着一头乌发的沈凡姝,心头又油然升起了“天使”这两个字眼。而且,他毅然拿定了主意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天姿捧着一堆文档,进了房间.她马上发现了凡姝,这才收敛了脚步。

    凡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惊叫一声:“天姿,怎么是你?”

    罢才还兴冲冲的天姿,一下子变得冷冷的。她毫不隐满自己的敌意,拖长语调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凡姝自然感觉到天姿情绪的变化。少女的矜持和自尊使凡姝也换上了一副冷冷的神情,她在椅子里坐正身子,扬起下巴,不甘退让地说:

    “我来找辛先生谈点事,不行吗?”

    辛子安敏感到两位姑娘之间正在滋生故一种不友好的气氛。他站起来叫了声:“天姿,”然后指指桌上一张图纸说“沈小姐要求我仍旧按照这张h纸把那幢楼造好。”

    天姿走到桌旁,放下手中的文件,俯身看图纸。不错,就是那张熟悉的楼房花园全景图。她不禁疑惑地看看凡姝,又看看辛子安。

    辛子安说:“沈小姐改变了主意,收回拆掉重建的打算了。”

    天姿再一次把目光转向凡姝,凡姝肯定地点了点头。

    天姿这个胸无城府的姑娘,眼中立刻消失了对凡姝的敌意,只是还有些不相信似地问:

    “凡姝,你真的改变主意,不再要拆那幢楼了?”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么。”凡姝说。

    天姿高兴地俯身搂住她的肩说:“你终于相信我的话了。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漂亮的设计,等将来造成后,它将是一座真正的宫殿。”

    “可是。辛先生还没有答应我的请求呢。”凡姝无奈地说。

    “为什么,辛先生?”天姿直起身来,两眼瞪得大大的“你还在生凡姝的气吗?”

    辛子安微微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会!凡姝已经改正错误,而一个有气度的男子是决不会和女士计较的,对吗?”天姿发自内心地叫道“辛先生,你就同意了吧。我代凡姝姐姐求你。要知道,这幢楼不建成,会成为建筑史上的一大憾事。”

    辛子安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过身去,慢慢踱到窗前,背对着两个姑娘。他还想听听沈凡蛛再说些什么。

    但沈凡姝却没有开口,她只是用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睛看看沈天姿,又看看辛子安。

    “辛先生,你一定要答应,”天姿追到窗口,侧对着辛子安,再次请求“我真想早一点看到它建成。”她又对凡妹说:“等小楼写好,你能邀请我去那儿作客吗?我大喜欢它了。不要多,我只想在那里面住一夜,就很满足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凡姝大方地说。

    辛子安回过身来,看到凡姝和天姿都满含期望地凝视着他。

    “好的,我同意了。”他宣布了心中的决定。

    天姿快活地叫了一声,跑回来紧紧抱了抱凡姝的肩,仿佛她是个真正的胜利者似的。然后她干练地说:

    “辛先生,我马上去通知工程科,让他们立刻把营建队安排好,行吗?”

    “好,”辛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告诉他们,我还是要原班人马。”

    “我这就去。”天姿说着和凡姝略微打个招呼,向门口走去。

    辛子安忽然想起,天姿刚才打电话说,有什么事要谈,便叫住她:“别忙,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没什么事。星期六有个版画展览,我本想约你和子玄一起去看看。现在算了,我们还是快些去伯伯家的工地吧。”

    天姿话音未落,人已跑到房外。这里凡姝也站起身,说:

    “辛先生,谢谢你肯答应来继续造楼。我该告辞了。”

    她朝门口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就那么背对着辛子安,低声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楼房造好了,跟图纸上一模一样。我走进去,就像进入了每个窗户都飘出云气的仙境,那么神秘,那么雅致,那么美,简直让我透不过气来。我跑呀,唱呀,旋转呀,迷失在那些长廊、立柱、拱形的玻璃屋顶之下”

    凡姝忘情地说着,突然,她转过身来,抬头看着辛子安:“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这个梦的。可是我说晚了,你已经被天姿说服了”

    辛子安又一次见到了照片上那双令人一见便永难忘记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一抹淡淡的,很难捕捉到的忧郁和哀愁。

    辛子安明白,正是这忧郁和哀愁的神色,使他的心怦然而动,促使他施展全部才智,画出了那张设计图。而今,又是这神气,使他的心阵阵颤栗。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沈凡姝已走了,把辛子安一个人留在宽敞而空廓的办公室里。

    这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姑娘。她高高兴兴而来,轻轻松松地提出了本来难以启齿的要求,而当辛子安放弃自己的誓言,答应了她的请求之后,她却悲悲切切地离去了。

    辛子安嘴边凝固着一个苦涩的笑,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办公室中央,陷入了一份膜覆陇俄的沉思里。久久地、久久地,脑海中只有一个沈凡姝,而完全消失了自身和对外部世界的感觉。

    天求的儿子,三岁的男孩沈小宝,牵着沈凡姝的手在公园的小径上,一个劲地往前走。他已经看见远远的那边儿童乐园里,孩子们在玩滑梯和翘翘板,并且听到他们的笑声了。

    小宝的母亲秀玉走在他们旁边,手里捧着不少衣物,有小宝走热了脱下来的,还有凡姝刚给小宝买的一双皮鞋和玩具汽车。她嘴里不断地喊道:“慢点,小宝,慢点走!”

    他们走过一大片碧绿的草地。小宝不知怎地绊了一跤,跌在地上。秀玉赶紧跑过去,刚想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抱儿子,只见凡姝已笑吟吟地蹲在小宝面前,竖起一个指头哄他说:

    “攘攘知道小宝最会翻跟头,来。小宝翻一个给攘攘看!”

    本来趴在那儿瘪起嘴想哭的小宝,果然翘起屁股,用脑袋顶着草地,两腿一蹬翻了过去。

    “小宝真乖,再翻一个!”凡妹拍着手给他鼓劲。

    小家伙得意了,爬起来照样又来了一个。就这样翻到第四个,凡姝猛地一把抱起小宝,把他高高地举起,又顺势转了一个圈,引得小宝搂着凡姝的脖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凡姝也忘情地笑着、叫着,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她那着红色的长裙,用鹅黄丝带扎起的长发,在欢乐的旋转中显得那样富有青春的朝气。

    这情景让在一旁看着的秀玉既感动又羡慕。

    “妹妹,你真是个一点儿心事也没有的人。”

    当小宝开始熟练地排队玩起滑梯,姑嫂俩在石凳上坐下来的时候,秀玉感慨万千地对凡姝说。她也许是忆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或者想起了目前生活的辛酸吧。

    不过,秀玉的话可没有说对。

    沈凡姝自那天去过辛子安办公室之后,心绪就一直不宁静。她想得很多很多,这些难以言传的东西除了蕴藏在心里,就只有吐露在日记本上。

    今夭下午,学校里没课。初夏的天气是那么好,太阳明朗灿烂而又不算酷热,微风轻轻吹拂,空中洋溢着由绿叶和鲜花合酿而成的令人陶醉的气息。凡姝真想到野外去走一走,沿着一条条田膛,去看看长得旺旺的禾苗;倘步在乡间河边,看那些自由穿梭的柳条鱼儿和一群群笨拙地游动着的

    她爱大自然,渴望投入大自然。她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勃勃躁动的热情,正在日益升温蒸腾,只有在广阔而清冷的大自然中,才能够畅快淋漓地抒发倾泻。呵,在这美好的季节,如果能够同一二好友携手出游,那该是多么美好,多么惬意的事。这才不枉我宝贵的青春,我幸福的人生!

    可惜她回上海不久,还没这样的朋友。本来她可以邀约天姿,但偏偏那天在辛子安办公室,看到他们那种熟捻得近乎亲呢的样子,凡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何况今天这点轻愁薄怨,正与那天的拜访有着直接关系呢。

    于是,她想到了沈小宝。

    沈天求为堂妹回沪接风,曾在家中设宴相待。天求对凡姝殷勤备至,但他对妻子秀玉那种挥来斥去的态度,使凡姝实在反感,唯有小宝的天真活泼却很讨得她欢心。他们在沙发上逗呀,闹呀,把个小宝乐得笑个不停。临走时,小宝对她依依不舍,非要跟她走不可,她只得答应下回再来陪他玩。

    今天凡姝到天求家时,小宝午觉刚刚睡醒。凡姝看外面天气不错,一时高兴,提出带小宝上街。秀玉起初不肯。犹犹豫豫地搬出一个又一个理由,凡姝心里明镜似的,其实不过是因为天求事先不知道,秀玉不敢作主而已。

    “哎哟,我的好嫂子,你也真是。”凡妹觉得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也未免太窝囊,忍不住叫起来。

    秀玉却只是苦兮兮地一笑:“你不知道你天求哥这个人,唉”

    但小宝的愿望已经被挑动起来,再也压不下去了。他吊着凡姝的腿,非要马上就走不可。最后,秀玉拗不过儿子,也只好收拾收拾跟着他们走了。

    凡姝先带小宝在糖果店买了贴着花纸头的大棒糖,又带他到霞飞路的商店里买了皮鞋和玩具,还请他们母子吃冰淇淋。可怜秀玉虽然在上海生活多年,霞飞路连一次也没来过。她纯粹是个为天求做饭洗衣的娘姨和为他带儿子的保姆!所以今天最快活的人,与其说是小宝,还不如说是秀玉。

    出于对小宝的喜爱,对秀玉的同情,凡姝把满腔的爱和温情施予他们母子。

    他们在霞飞路上逛了好久,最后到了杜美公园。

    小宝玩够了滑梯,玩够了翘翘板,又去玩秋千。凡姝把他放在那个可以伸出两条小腿来的木箱中,就推着他轻轻地荡起来。一下,两下,愈荡愈高,小宝欢快的叫声和凡姝银铃般的笑声汇合在一起。直到秀玉猛地发现太阳偏西,时间不早,才死拉活换地把小宝拖出公园。

    就在她们一边一个牵着小宝的手,准备过马路去搭乘电车时,一辆黑色轿车轻轻地停在他们面前。

    “凡姝。”车窗摇下,沈效辕伸出头来叫道。

    “爸爸,是你,”凡姝惊喜地喊一声“我们刚玩过杜美公园。这是秀玉和小宝。”

    “伯伯。”秀玉觑跳地喊一声效辕,赶紧俯身对小宝说:“小宝快叫爷爷!”

    沈效辕让汽车靠在马路边,自己下车来。

    凡姝问:“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效辕没直接回答凡姝的问题,却笑笑说:

    “阿姝,爸早想陪你在霞飞路买几件衣裳。今天正好,我让老赵先回去,我们再走走。”

    凡姝其实已经有点累了,但看沈效辕兴致很高,不忍拒绝,便同意了。

    沈效辕正要吩咐司机老赵开车先走,凡姝突然拉住他,说:

    “爸,秀玉嫂和小宝都累了。让老赵送他们回家去吧。”

    秀玉刚想推辞,效辕却点点头准许了。

    秀玉小宝坐着汽车走了。效辕低声对凡姝说:“阿姝,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天求那人心眼太多”

    凡姝低头不语,效辕忙转了个话题说:“走,前面就有服装店,我们去看看。”

    霞飞路是上海仅次于南京路的繁华街道,尤以出售各地逢新款式、最佳做工的女式时装著名。有些店家,看上去铺面不大,但货物极其精美,要价极为高昂。讲究时髦的上海女郎常常在这里一掷千金,就为的是以迈赫的名牌和新奇的样式压倒群芳。

    霓虹灯五彩缤纷、明灭跳跃。傍晚的霞飞路上,人群熙攘,好不热闹。其间,不时走过一对金发碧眼的洋人夫妇,有的还推着敞篷的童车,有的则牵着玲珑的小犬。

    沈效辕正要带凡姝走进一家时装店,凡姝拉拉他衣袖,说:“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买什么衣裳,够穿了。”

    “哎,阿姝,”沈效辕慈祥而略带谴责地叫了一声“记住,你是我的女儿。你从广东回来,我早想陪你买些衣裳的。难道女儿还跟爸爸讲客气吗?

    沈效辕已经推开了商店的玻璃门,凡姝只好跟了进去。

    他们一路买过去,不一会儿凡姝手中就拿上了大小三个纸盒,效辕还帮她提了两个大纸口袋。

    “阿姝,我有些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吧。”效辕说。

    这时他们正站在一家有名的俄国大菜社门口。

    他们上了这家菜社的二楼。楼上的餐厅挺空,彬彬有礼的侍者引他们走向一个雅座。

    天哪,那是谁?那不是辛子安吗?一套黑色的晚礼服,衬着一条笔挺的维红色领带,高傲的头颅昂着,右手端着一杯金色的醇酒,正和两对外国夫妇围桌而坐,边吃边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

    凡姝的心突地跳动起来,脸上立刻一片绯红。她不禁和父亲交换一下眼光显然,沈效辕也看见辛子安了。

    就在这时,辛子安的视线也落到刚进门来的沈氏父女身上。他不禁剑眉一扬,两眼灼灼然凝视着几殊。凡姝的头早低下去了,所以辛子安只同效辕点了点头,他们父女就走过去了。

    落座在距辛子安不远的一张餐桌旁,凡姝选了临窗的位子,轻轻撩开窗纱,把脸对着窗外。

    天色已经昏暗,路灯早就亮了。但行人似乎仍不见减少,汽车流水般在窗下驶过,窗子关得很紧,听不到声音,只见红色的尾灯构成了一条婉蜒流动的河

    侍者记下效辕点的菜名,刚刚离去。辛子安来到他们的桌旁。

    “沈先生、沈小姐,晚上好。”辛子安礼貌地招呼他们。

    凡姝渐渐平息下去的心跳,又一次变得剧烈起来。

    “哦,辛先生,巧得很,你也在这里。”效辕客气地说。

    “我正在为两个朋友饯行,他们明天就要回国。”辛子安解释道。

    “能不能请辛先生在这里稍坐一会。”沈效辕欠欠身子说。

    “谢谢,沈先生,我得过去。您和沈小姐用餐吧。”

    辛子安向凡姝投去迅速的一瞥,但那丰富的含义,当然逃不过沈效辕经验老到的眼睛。子安似乎觉察到凡姝的窘态,也就没跟她招呼,只微微鞠了一躬,走了。

    “阿姝。”效辕轻唤一声,见凡姝的目光兀自追随着远去的辛子安,便稍稍加重地叫道:“阿姝。”

    “哦,爸爸,什么事?”凡姝回过神来,坐正了身子。

    “辛子安实在难得,学问好,名气大,而且生得一表人材,让人什么时候看了心里都痛快。你说是吗,阿姝?”效辕两眼炯炯地看着凡姝,由衷地说。

    凡姝本想答一句什么,可突然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忙用手帕掩住小嘴。

    “怎么,我说得不对?”效辕不禁问道。

    “看你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收他做干儿子似的!”凡姝含笑轻轻对效辕说。

    “唉,没那么好福气呵!”效辕说着,又朝辛子安那儿瞥了一眼,忽然转脸对凡姝说“你前两夭刚去过他们公司,他也答应了再来造那幢小楼,你们本该熟悉的,怎么刚才你一句话也不说?”

    这回轮到凡姝想叹气了。可她立刻控制注自己,随即敏锐地感到自己的脸色已经由红得发烫迅速地变为冰冷而苍白。

    “要不是天姿说情,辛先生恐怕未必肯答应呢!

    “这是怎么回事,你可没告诉过我。”效辕惊讶地问。

    凡姝简略地将那天的前后情景讲了。声音里既有不少沮丧,又有些许自嘲。

    效辕听完,问道;“阿姝,你说实话,觉得辛子安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凡姝明知故问。

    “你喜欢这个人吗?”沈效辕干脆来个一针见血,他眼见凡姝的脸又红了起来,把声音放得更轻地说“我看,其实你是不是已经有点”

    “有点什么呀?”凡姝娇嗔地打断效辕的话。

    “对他有点儿特殊的好感?”沈效辕斟酌了一下,含蓄地问。

    “没有的事!这怎么会呢?你真会胡猜”凡姝急急地否认,脸蛋羞得通红。

    侍者送来第一道菜:奶油浓汤。

    效辕父女暂停说话,垫好了各自的餐巾。

    “阿姝,听着,不管什么事,爸总是会帮你的,”效辕说着,拿起勺子“现在,快吃吧。”

    啊呀,脆弱的、没用的、该死的姑娘呵,听了这话,你干吗直想哭呀沈凡姝恨透自己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那样地多泪,那样地好哭,少年时代的刚强劲儿如今到哪里去了,真是不争气透了

    沈效辕没有再说话。从此直到晚餐结束,也没有再提辛子安一个字。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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